(此為受訪者提供的學術期刊價格表)
?? “代理對于一些學術期刊而言猶如再生父母”
和往常一樣,章齊國只身來到銀行,查到儲蓄卡中客戶剛剛打來了600元,取出其中200元放進口袋,接著把剩下全部轉到一個交易了近兩年的銀行賬號上。國慶節后的一個傍晚,他做了研究生生涯中最后一筆生意。
這是一筆每月可凈賺三四百元的生意,數額不大,但在沒有穩定收入的學生那里卻是“搶破頭的香餑餑”。章齊國做了三年,收入囊中兩萬多元,抵上他近三年的生活花費。用他的話說,這種生意比拿獎學金省事多了,他并不需要耗費太多的精力,一天只需抽出10分鐘、一個月抽出幾天的時間,其他物質上的成本則更不需要了。“如果投入更多時間把它當事做,成為富翁不是玩笑話。”他身邊不乏因此身家數十萬的同學。
生意中,他扮演的角色是一名“學術編輯”,客戶找上門來了都畢恭畢敬地稱他為“章編輯”。章齊國自己很清楚,“我就是一個代理,代發、代寫、代(檢)測論文的”,編輯名號不過是“掛著羊頭好賣狗肉”。
明年畢業之前除了忙著寫畢業論文,章齊國還在尋找這樁生意的接班人,如同3年前高他三屆的師兄找他那樣。
“沒有成本的買賣”
3年前,師兄找到章齊國,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兄弟,我有一單沒有成本的買賣,干不干?”看他愣了一下,師兄繼續介紹自己如何在半年內代發了100多篇論文,凈賺3萬多元。
章齊國一下子笑了,轉而問道,“違法不?”
“不違法。”師兄拍著他的肩膀斬釘截鐵道,“至少沒有明確針對我們的法律,即便是有,也法不責眾。你看看現在做學術期刊的,哪里離得了咱們做代理的。”
此前“保研”時,章齊國就聽說過這種生意,學校里風傳通過做代理的師兄師姐可以輕易在國家級、省部級的學術期刊上發表論文,成功率高且價錢低于學術期刊對外的版面費用。和章齊國接觸過幾次后,師兄看他做過不少其他校園代理生意,人也憨厚,便挑中了他。
一個月后,章齊國便接手了由其師兄創立的某地區期刊采編中心。這個無任何注冊手續的編輯部,成立于2007年年底,對外稱“由在讀研究生創立,旨在打造一個發表論文的咨詢與交流平臺,縮短您發表論文的周期,為您的工作、學習帶來方便”。
“說白了,就是代發論文。”海報留下了章齊國的手機號、QQ號和郵箱,以及核心類、經濟類、社科類、教育類、學報類等多種可代理刊發論文的學術期刊目錄,近70種。
剛把生意接過來時,章齊國忙活了一陣,把期刊采編中心的旗號打出去。在各大高校的BBS、論壇、SNS網站上發帖、置頂,他幾乎不需要任何成本,最多的花銷是在幾所高校研究生集中的宿舍樓張貼海報的二十幾塊錢。
為了確保代理費拿到手,他還為客戶制定了一整套的論文發表流程:作者咨詢、制定個性化發表方案、作者投稿、收稿回復、作者修改、編輯審核、通知結果、作者辦理匯款、雜志社定版、出版郵寄。看上去唬人的流程事實上就是兩步:客戶咨詢和轉賬。
整個代理過程,章齊國接觸的對象就是“編輯”和客戶。通常情況下,他在和客戶確定論文后,再和“編輯”商量適合刊登的期刊、刊登日期、稿件抄襲程度以及價錢,再返回來和客戶說明情況,一來二去待雙方把稿件敲定,章齊國便催促客戶把費用打給自己,他再轉賬給“編輯”。
代理費便是在轉賬之際“截留”下來的。一個版面按2300個字符來算,編輯部對外收取一版的版面費是450元,對章齊國的代理價則只收取300元;3500字符的稿件則按一個半版來收取費用即765元,章齊國一般向客戶收取800元,交給編輯部450元,剩下的350元便進了自己的腰包。
這就是章齊國和他的代理同行們的生財之道。
代理價與版面費差價千元不等
行有行規,這般差價不是章齊國一個人定出來的,代理價通常在對外的版面費價格上減去百元至千元不等。為了讓章齊國有更好的選擇,師兄把“行規”交給了他,這也是“找接班人”的最大價值所在——資源傳遞。
所謂“行規”是一個上面有著近百家學術期刊的匯總,這份文檔中包括刊物名稱、級別、刊物所在領域、每版字符數、價格、主管部門以及刊號。最重要的是,上面有代理價格以及編輯聯系人、電話、QQ、匯款行賬號。
從文檔上可以看到,在CSSCI類別中,6000字3個版的代理價是4200元,版面費即對外價通常是5500元;7000字3個版的代理價是5800元,對外價是7000元。北大核心類別中,4000字2個版的代理價是3700元,對外價是4300元;3600字2個版的代理價是2800元,對外價是3200元。國家級類別中,2800字1個版的代理價是500元,對外價是700元;2400字1個版的代理價是400元,對外價是600元。省部級刊物3000字1個版的代理價是300元,對外價是500元;4000字2個版的代理價是400元,對外價則是600元。
這份只有幾百字的文檔,從CSSCI、北大核心、國家級到省部級刊物應有盡有,其代理價和版面費的差價分別是1000元左右、800元左右、300元左右和200元左右。學科領域則多以教育教學、醫藥醫學為主,其中不乏一些知名的核心期刊。
如此生財可比章齊國想象的簡單,如同論文代理都知道的一句話“所有上知網的論文,均需要抄襲率30%以下,否則不予錄用”,這是最低要求。而在一些期刊雜志的“編輯”那里卻是最高要求。
一次,為了在某社科學術刊物上代發一篇論文,章齊國找到一個陌生“編輯”,隨口一問:需要審稿嗎?對方說,“當然要,英語、體育的不要。”這話留有余地又不失和氣。
和陌生“編輯”的頭幾回接觸中,“編輯”繼續對他有所保留,“文章質量有保證是前提”。不過,章齊國和另外一位“編輯”的交流則讓他徹底放寬了心。
這位國家級教育期刊的編輯向他透露,檢測系統竟然是“照妖鏡”,這讓他哭笑不得。“照妖鏡”是網上一款使用較為廣泛的檢測論文抄襲的軟件,它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檢測文章是否引用了百度等外網搜索引擎上的內容,而對于一些學校圖書館內部論文資源庫存有的資料則難以搜索和檢驗。
章齊國很詫異:“要是這么簡單,我自己從學校論文庫里下載幾篇拼湊一下就成一篇論文了。”
摸熟了路子,章齊國發現,國家級及其以下的期刊,只要是代理推薦來的文章一般都能上,即便是在版面不夠的情況下,正文也很少進行修改,只將摘要、參考文獻給去掉。如果抄襲率過高或者正文內容也需要壓縮,“編輯”一般會把文章返還給代理找作者進行壓縮,但不會斃稿。
上線“編輯”也是代理,學術期刊之間稿件互代
起初,章齊國以為“編輯”只是履行自己在編輯部任職的正常工作,只有代理從中漁利。和做了6年“編輯”的吳宇在電話里聊得多了,他才發現“代理對于一些學術期刊而言猶如再生父母”。
“我們需要你們(指代理——記者注)來養活我們。”吳宇對章齊國說。
通常情況下,外行人認為版面費的交易行為只有兩方,一方是作者,另一方是學術期刊編輯部。現實中,一般學術編輯的運作很難和代理絕緣。據吳宇了解,如果沒有代理方,學術期刊編輯部要么是稿荒,要么是稿子多得來不及挑選。
“單純依靠編輯部的力量的確很難完成現有的工作。”一位省部級學術期刊的“編輯”羅玉良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在編輯部的來稿郵箱中,每天有幾十封的投稿,但編輯部一般不會采用。平日里羅玉良的工作重心也不是約稿,而是“審閱”代理給的稿件。
“我們要做的是培養更多專業的‘腳’。”羅玉良說,有了章齊國這樣成百上千的代理后,整個學術期刊的流水線才得以閉合,流水線上的學術文章加工生產才得以順利且有節奏地進行。
代理成了“編輯”的腳,這種頗為默契的合作帶給羅玉良的,并非僅僅順利且高效地完成編輯工作。
未曾謀面的“編輯”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么,章齊國剛開始并不清楚。生意做了幾個月,他才知道,這些人大多確是一些學術期刊的編輯,但他們通常還具有另外一個身份——“代理”。“編輯”自己本身也是代理,這聽上去有些玄乎。
吳宇對章齊國說,“不兼職我們會餓死。同樣是本科畢業,我們一個月只拿3000元的工資,好歹咱也是個知識分子。”在自己刊物吃飽的同時,羅玉良利用自己手頭的期刊資源以及約稿能力,給其他刊物“代理”論文。
聽到這兒,章齊國發現這就是一盤自欺欺人的生意:“編輯”內部之間做代理,我給你供稿,你給我代理費,你給我供稿,我給你代理費,兩邊的刊物也都蓬勃地活著,而交易的產物——論文卻乏善可陳。
利益空間大,一張空白的用稿通知書也能賣錢
在這盤自欺欺人的棋盤上,章齊國開始變得聰明,除了代發論文,他開始拓展其他業務。就是一張幾分錢的紙也能給章齊國帶來利潤。
一些高校院系在評定獎學金時,考慮到學生的論文已由雜志社確定發表但還未刊發的情況,便將學術期刊編輯部的用稿通知書當做該文未來數日內必發的憑證,并按論文已經發表計入評定分數。
一些學生想獲得獎學金的“名”,又不能臨時抱佛腳寫論文,便不惜重金拿到這樣一張空白的用稿通知書,寫上自己的大名,交給評定小組。章齊國看到了這一點,商機就此產生。
和“編輯”打成一片后,他在沒有論文的情況下,也可以拿到一沓期刊社的用稿通知書,他便把這些通知書當做商品賣給有需求的學生。只要客戶拿到獎學金,章齊國便不費工夫拿到400元。
章齊國自己的兩次獎學金便是通過這樣的方法拿到的。這些用稿通知書蓋好學術期刊編輯公章,著作人、發表日期等需要填寫的位置均留白。“編輯”對他說,畢竟是老客戶,合作機會多。他們這樣做也省得每次都給代理快遞通知書。
“編輯”也會主動地向他介紹更多的業務,一般是“賣書號”。“編輯”通常以“價格便宜”作為誘餌,讓代理幫他們大肆宣傳:一書一號,非叢書號,國家級27000元,省級14000元。
即便有再多的業務來往,章齊國對“編輯”仍抱有一絲警惕。和“編輯”的交流方式一般僅限于QQ,除此并沒有別的聯系方式。一旦代理費寄了出去,對方沒回話,或者發在一本非正式出版物上面,他便很難向客戶交代。結局只能是自己把錢墊上退給客戶。
為把風險降到最小,章齊國每次和“編輯”交流時都會打開中國知網(CNKI)上查詢編輯所說的學術刊物是否存在以及是否正常出版。
論文加分的“明文規定”和發表“潛規則”讓客戶源源不斷
除了學生,章齊國的客戶就是中學、高職教師以及高校的行政人員,其中不乏院系的行政一把手。這些人的需求主要涉及兩個方面:一是行政人員的科研項目在結題時有論文發表的要求;二是專職教師在評職稱時發表論文可以加分。
面對他們,章齊國常常要準備兩種臉色:論文發表前,要讓他們信得過,必須要謹慎“裝孫子”;而一旦論文發表,他就成了“爺”。
一名平時主要和中學教師打交道的“編輯”在今年教師節時,還特意將QQ簽名改成了“教師節到了,祝各位老師教師節快樂”,以拉近和客戶的關系。
馬興梁就是一名初三的語文教師,他所在學校2010年中高級專業技術職務聘任方案中便對論文加分做了明確規定。方案中評分辦法分為7項:資歷、師德師風、能力、業績、考核、獎勵和其他。
這7項中,要么是難以通過個人努力達到的,如資歷;要么是很難拉開差距,如師德師風。只有第三項能力中的論文和書籍“具有可操作的空間”。
而在“論文”這一看似加分較少的小項中,卻“大有可為”:論文必須是發表在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創辦的報刊或國家報刊征訂目錄上備案的(即有郵發代號的)報刊,方可記分。
省級以上記4分,市級記3分,同一論文不重復記分;正式出版發行的專業論著,每出版發行一本書記10分(即獨著),合著書籍主編記8分,合著副主編記6分,合著編委記2分,參加著作論文記3分。
這些評職稱的規定在中小學乃至高校以及含有職稱序列的事業單位比比皆是,“你不想辦法整兩篇出來就很難評上”,托親戚介紹,馬興梁找到章齊國,最終在兩家國家級教育雜志上刊發了論文,獲得8分的加分。
事后,馬興梁在付給章齊國版面費外還特意準備了一份禮品,并一個勁兒地對他說,“論文寫得再好沒有關系也難發,如果沒有你,我肯定評不上。”
章齊國這才發現,正是這種“沒關系就辦不成事兒”的潛規則深入人心,他才能有這樣一批“忠誠”的客戶和賺錢的機會。一些高校的行政人員更為“大方”。論文發表的版面費往往計入其科研項目預算之中,“即便是自己掏腰包也不是問題,盡快辦成就好。”
客戶源源不斷,一段時間內還成了章齊國的上網負擔,每次登錄聊天軟件便有30多個好友申請的消息彈出。每當面對這些急切而又熱情的客戶,章齊國在慶幸之余唏噓感嘆:論文代發市場如此之大,其交易帶來的意義又何在?
中國青年報北京10月20日電
(文中出現的代理和編輯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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