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還原湖南產婦手術死亡沖突 事實待調查

　　患者家屬否認延誤作出救治決定，并認為院方有過錯；財新記者撥打湘潭縣婦幼保健院有關院長電話，至發稿時電話始終被拒接聽。財新記者根據采訪情況和有關公開資料梳理了事件的全過程。

　　一則27歲湖南產婦生產死亡后有關醫務人員“全體逃走”的消息經多家媒體傳播后迅速引發社會關注，事發地湖南湘潭有關部門宣布衛生局、司法局已經介入調查。此事醫患雙方各執一詞，對于院方和患者家屬雙方各自是否存在過錯，多大過錯，據財新記者了解，諸多細節尚有待進一步披露。

　　孕婦是于8月10日生產時不幸死亡的。8月11日，湘潭電視臺公共都市頻道播出《湘潭縣一孕婦剖腹產死在手術臺上》報道，播放了前日晚上在醫院所拍攝的現場畫面，畫面顯示已經死亡的產婦孤單一人躺在手術臺上，周圍無人照料。而此前手術室被反鎖，患者家屬多人強行推門得以進入。

　　8月12日，湖南日報旗下華聲在線湘潭頻道發表報道《產婦慘死手術臺醫生護士跑路醫院稱已盡全力》。報道稱，產婦丈夫聽說產婦已經死亡后，即敲門詢問手術室情況，但手術室內沒有任何人回答他，且門被反鎖，當他撬開手術室大門后，卻看到了妻子的尸體?！岸緫撛趽尵鹊尼t生和護士，卻全體失蹤了，余留一些不明身份的男士在吃著檳榔，抽著煙?！?/p>

　　上述報道發出后，在網絡上被大量轉載，迅速引發輿論關注。當地官方隨后也對該事件進行了說明。8月13日14時24分，湘潭縣官方發布《湘潭縣婦幼保健院產婦死亡情況相關情況介紹》（以下簡稱“《情況介紹》”），稱產婦死于羊水栓塞，并表示院方在胎兒剖出后即對產婦啟動了多級搶救通道。此后，湘潭縣衛生局也在17時57分發布《湘潭縣婦幼保健院發生產婦死亡事件》一文予以通告。

　　患者一方對醫院表示強烈不滿，認為院方救治過程和溝通過程存在諸多問題。對此，鳳凰新聞發表的一則署名為唐駁虎的評論被廣為傳播。該評論認為是患者家屬起初不同意剖宮產的決定導致產婦生產過程中臨時轉為剖宮產而致發生危險，更稱是患者不懂得產婦生產過程中發生“羊水栓塞”這一致命癥狀的危險性，遲遲不同意院方救治方案導致救治延誤。

　　財新記者采訪了患者家屬，患者家屬則否認延誤作出救治決定。財新記者也不斷撥打湘潭縣婦幼保健院有關院長電話，至發稿時電話始終被掛斷。財新記者根據采訪情況和有關公開資料梳理了事件的全過程。

　　還原整個事件，需要回溯到8月10日。湖南湘潭的產婦張女士今年27歲，在8月9日凌晨4時有了臨產的跡象后，8月10日上午，張女士的丈夫劉先生帶著妻子住進了湘潭縣婦幼保健院，準備待產。

　　據湘潭縣衛生部的通告，張女士入院后，被診斷為胎膜早破、巨大兒，經醫生與家屬商議決定實施剖宮產手術。

　　《情況介紹》解釋，產婦張女士于2014年8月10日6時10分到湘潭縣婦幼保健院急診待產。入院診斷為胎膜早破、巨大兒，予以陰道試產，因產程進程不順利，相對頭盆不稱，胎兒宮內窘迫，11時30分在腰-硬聯合麻醉下行子宮下端剖宮產術。

　　對于院方的決定，張女士的丈夫劉起男表示并無異議。院方是在當天上午10時至11時左右進行的產前檢查?！赌戏蕉际袌蟆芬隽藙⑵鹉袑η闆r的說明，稱其表示這次檢查胎位正常，但由于胎兒較重，醫生建議家屬做剖宮產，“我本意希望妻子能順產，但還是尊重了妻子的意見”。

　　上午12時5分，張女士剖腹產下一名男嬰。

　　“寶寶出來后，當時我在場，” 張女士的婆婆向財新記者回憶道，“我就問‘母子平安不？’他們說‘母子平安’。 ”

　　但張女士并未及時見到家人。她的婆婆告訴財新記者，嬰兒娩出后，“當時我想，剖腹產孕婦可能要等一小時再出來吧。結果等了幾個小時，結果卻是一個尸體交給我們”。

　　《情況介紹》稱，胎兒娩出后，產婦出現嘔吐、嗆咳，初步診斷為“羊水栓塞”可能。

　　羊水栓塞是一種嚴重的分娩期并發癥，指在分娩過程中羊水突然進入母體血液循環，可引起急性肺栓塞，過敏性休克，彌散性血管內凝血，腎功能衰竭或猝死。有研究表明，患該癥的產婦死亡率高達70%-80%。

　　對于院方的這一診斷，張女士的家屬表示亦未有異議，當時就同意了院方的搶救方案。張女士婆婆告訴財新記者，家屬是下午2時被告知產婦發生羊水栓塞的，他們聽從醫院建議，簽字要求及時搶救。

　　湘潭市衛生局的通告顯示，13時50分院方啟動院內、縣、市孕產婦搶救綠色通道，14時20分院方向家屬下發了病危通知書，產婦丈夫劉某簽字確認。

　　“當時我說，你們要是能搶救過來，就搶救，要搶救不過來，就轉院?！睆埮康钠牌耪f，護士告訴她，醫院已經叫了湘潭市中心醫院的主治醫生過來。

　　患者家屬否認延誤作出救治決定，并認為院方有過錯；財新記者撥打湘潭縣婦幼保健院有關院長電話，至發稿時電話始終被拒接聽。財新記者根據采訪情況和有關公開資料梳理了事件的全過程

　　產婦的救治持續，家屬們繼續在手術室外等候?！暗搅?點半鐘，還沒有出來，我又去敲門?！睆埮康钠牌疟桓嬷中g室里正在進行搶救，讓她不要吵鬧。

　　據財新記者了解，期間家屬仍不時敲門詢問進展。然而，到下午5時，家屬被告知產婦“大出血”，需要摘除子宮。

　　張女士的婆婆告訴財新記者，院方是在5點過對她說，產婦如果不切掉子宮，就難保大人，“因為我們看到情況很緊急，馬上就簽字了?！?/p>

　　張女士的丈夫劉起男對《南方都市報》的記者也印證了上述說法。根據報道，劉起男表示，雖然母親不愿接受這個決定，但經他們再三考慮權衡，還是認為保命最重要，于是同意簽字?！扒昂蟛坏?分鐘，絕對沒有耽誤搶救時間?！?/p>

　　然而，就在家屬們在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結果的同時，醫院做出切除子宮決定之前，院方就已經判斷產婦情況危重，但這個消息沒有及時通知家屬。

　　張女士的婆婆對財新記者說，在簽字同意切除子宮之前，醫院通知了兒媳婦所在村的村干部，說產婦病危。此舉令家屬不解和不滿。

　　新華網8月13日也有報道披露，死者張某哥哥對新華社記者表示，當天晚上8點多，守在手術室外的父親接到村支書的電話，對方很委婉地告訴父親，妹妹生孩子出現了危險，人可能保不住了。后來他們經過打聽才知道，下午4點多，有人打電話到鎮上，鎮上打電話到村衛生室，村衛生室又打電話給村婦女主任，婦女主任再打電話給村支書，村支書然后才打電話給產婦家屬。

　　“你第一時間應該是告訴我們，為什么先告訴村長那邊？”張女士的婆婆對財新記者說，后來在談判的時候，她曾就此質問醫院院長，“我問誰打的電話，院長說他沒打?！?/p>

　　新華社記者在報道中引述了死者張某哥哥的話：“我們明明就守在手術室外，醫院卻不直接跟我們通報我妹妹的情況，繞了一大圈才告訴我們。如果在妹妹快不行的時候，讓我們見妹妹最后一面，我們心里也會舒服一些?！?/p>

　　據新華社記者的報道，湘潭縣婦幼保健院副院長楊劍也證實了上述情況。晚上8時左右，張女士所在村的村干部來到了醫院。

　　村干部到來不久，產婦就不治身亡?！肚闆r介紹》顯示，產婦最終因羊水栓塞引起的多器官功能衰竭，經全力搶救無效于晚上9時30分死亡。湘潭縣衛生局通告稱，21時40分，醫院的業務院長向產婦堂兄張某告知產婦死亡。

　　不過，家屬所述的死亡時間與湘潭方面的略有差別。家屬也表示，得知產婦死亡后，希望立刻見到遺體，但未能如愿。“我們當時就好激動，找手術室要人（遺體）。”張女士的婆婆對財新記者說，“9點過，我們第一次開門闖進手術室?！?/p>

　　手術室里卻并沒有人，家屬們在手術臺上也沒有見到產婦。上述新華網報道引述劉科強的話稱，晚上9點左右，家屬第一次進入手術室，沒有看到一個醫生護士，也沒有發現遺體。

　　張女士的婆婆告訴財新記者，“那些醫生、護手都跑掉了，他們把尸體都藏掉了。”

　　新華網報道也稱，死者公公劉科強說，從村支書口中得知情況以后，家屬到處找醫院負責人，但是連醫護人員都沒找到一個。

　　這與院方敘述有所差別。湘潭縣婦幼保健院業務副院長楊劍告訴新華社記者，“遺體一直都在手術室，我們院里沒有太平間，不可能轉移遺體?！?/p>

　　對于家屬所述產婦遺體在手術臺上消失等情況，財新記者目前亦尚未得到醫院方面的解釋。

　　“第一次進去沒人（尸體），我們就跑出來到處找人，要求院長把人給我們?！睆埮康钠牌艑ω斝掠浾哒f，他們出來后，醫院隨即關上了手術室。

　　此后，家屬和院方爆發了沖突。湘潭縣衛生局通告稱，至23時左右，死者家屬情緒失控，并有過激行為。湘潭縣婦幼保健院急診科一位員工在電話中對財新記者表示，“我們的院長都被打了，都被出去圍著打?！?/p>

　　約午夜12時，湘潭電視臺公共都市頻道的記者趕到了醫院。電視臺的報道稱，當時幾十名死者的家屬聚集在湘潭縣婦幼保健院。電視臺拍攝的畫面里，醫院的玻璃大門被砸碎，大門被橫掛了兩道白底黑字的大條幅，家屬聚集在手術室門前。

　　張女士的婆婆說，在強行要求院長“要看我兒媳，要看尸體”后，醫院派了人來開手術室的門，但在場的家屬認為，此人故意拖延并不開門，始終在消耗時間，激動的家屬終于失去了理智，“我們就一腳踹了進去”。

　　家屬們這一次進入手術室后，他們發現張女士的尸體回到了手術臺。

　　從產婦張女士上午11時被送入手術室生產之后，這是家屬們第一次見到產婦。面對眼前的尸體，家屬們當場失聲痛哭。這一情景都被電視臺的攝影機攝入了鏡頭。

　　家屬們見到了遺體，卻沒見到醫護人員。

　　“第二次進去才看到遺體，第一次沒有。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張女士的婆婆稱，“手術室里面的醫生、護士也早就跑了?！?/p>

　　對此，根據湘潭縣衛生局的通告解釋內容，醫生護士并非“逃跑”，而是暫時在旁躲避。

　　通告稱，在家屬出現過激行為后，縣醫療糾紛調處中心工作人員趕到了現場。為避免醫患沖突，導致矛盾升級，醫療調處中心安排醫務人員在手術室旁值班室等待。因此，產婦遺體安放在手術臺上，手術室沒有其他人員。

　　據財新記者了解，當時在場的死者家屬約數十人，現場氣氛相當緊張。至于為何現場未出現院方或第三方調解人員安撫家屬，財新記者并未得到有關方面的解釋。

　　截至發稿時，湘潭縣官方和醫院方面尚未對財新記者的采訪做出回應。對于事件的整個過程，院方的救治是否毫無過失，對家屬的告知和溝通是否完全妥當，家屬的反應存在哪些失當之處，尚有待進一步的調查結果進行充分披露。

　　張女士的婆婆8月13日對財新記者說，遺體還擺在醫院的過道旁。而新生的男嬰，目前仍在湘潭縣婦幼保健院新生兒科接受護理。家屬目前已向院方提出120萬元索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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