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被扣后,張高興曾入住羅莊超限站對面的賓館,偷拍超限站執法。
????張高興停在羅莊超限站貨場里的貨車,因為起過火,車頭玻璃發黑。
頂格處罰
悲劇,始于張高興的貨車被追截。
張高興的司機李江磊否認強行闖卡:“超限站的人沒有問,也沒有擺手,我們跟在一輛大貨車后面,過了超限站有4公里,追上來一輛綜合執法車,在前面來回晃,我們怕剎不住車,就停車了。前面的大貨車沒事。”
每天闖卡的貨車那么多,為何追截張高興的貨車?對此問題,段長江始終回避,稱超限站無權追截,是聯合執法,有交警參與。
澎湃新聞查詢到,公安部《交通警察道路執勤執法工作規范》規定,除機動車駕駛人駕車逃跑后可能對公共安全和他人生命安全有嚴重威脅以外,交警不得駕駛機動車追緝。
被追截后,張高興“運氣不佳”。
多名知情人士說,張高興曾講超載、改裝均為頂格處罰,要被處罰3萬元。
根據規定,超載107%,處3000元以上1萬元以下罰款。李江磊回憶,最初,超限站說要罰1萬元。對此,段長江否認:“沒這回事。”
段長江說,因張高興未提供營運證,因此沒有按程序做筆錄、違法行為通知書。
長期關注公路“三亂”的貨車維權人士王金伍指出,段長江的說法和運管部門“有營運證”的說法矛盾,“還是執法太隨意。”
經民權縣運管所測量,貨車加長80公分、加寬30公分。9月27日的《違法行為通知書》顯示,因涉嫌擅自改裝“已取得運營證的車輛”,民權縣運管所“擬處貳萬元處罰”。
民權縣運管所處罰室主任肖世圓說,確實是頂格處罰,但違法行為通知書只是告知,并非真正的處罰決定書。
不過,澎湃新聞查詢到,《河南省道路運輸行政處罰裁量標準》規定,貨車經營者擅自改裝已取得運營證的車輛,增加貨車尺寸長度超過50CM,寬度超過20CM的,處5000元以上10000元以下罰款。
“我們沒有參與追截。”肖世圓說,是超限站“喊我們(來處罰)的”。
“虛假”卸貨
11月28日、29日,陰雨不斷。超限站貨場里,只停著張高興的貨車。
張高興夫妻喝農藥后,超限檢測站成為“擺設”。檢測輔道前,站著交警、運管、超限檢測站的工作人員。多數時候,貨車呼嘯而過。偶爾,交警打出手勢,示意貨車靠邊,卻被無視,也未見工作人員追截。
李江磊說,到羅莊超限站前,他們過了兩個超限站,“很容易都解決了”。過超限站時找人“帶路”、塞錢,是公開的潛規則,“一般都是幾百塊錢”。
“逼死”張高興的“按規定必須先卸貨”,是否真正得到遵守?
李猛(化名)的貨車,在張高興的貨車被扣后數天,也在羅莊超限站被扣,“當時,超限站工作人員推動移動圍欄,貨車緊急剎車,右車燈仍被碰壞”。
貨車拉的也是電煤,同樣經過改裝,經檢測超載約80%。
“不超載就賠錢。”李猛計算說,貨車本身17噸,可拉23噸煤,從新密拉到商丘,每噸運費88元,運費不到2000元,不說司機工資,連油錢都不夠。而超載30多噸,像這樣的活兩三天跑下來,利潤約1800元。
李猛的貨車被扣后,也被要求卸貨。
“20多天后,我的發貨方和收貨方溝通好了,我才敢卸貨。”李猛說,在超限站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司機將貨車開到前方100多米遠的廢棄加油站內,卸掉一部分煤后,回超限站復秤,然后,工作人員找來挖掘機,將煤原車裝回。
“這種情況,并非我一個。”李猛說。
對此,段長江說,卸貨必須在超限站的貨場進行,“我不知道這樣的事”。但在追問下,其又表示,有時貨場比較臟,會在外面找塊干凈的地方卸貨,但他沒聽說過卸完貨原車裝回的情況。
依據規定,超載80%可處罰款1000元以上3000元以下。李猛說他最終被罰款1500元,“取了個中間數”。和張高興不同,他的貨車改裝未受處罰。
“如果你溝通不太好,超限站可能就會喊運管來處罰。”李猛認為,處罰項目、數額的隨意性都很大。
舉報疑云
貨車被扣后,張高興托了一些人說情,但還是必須“先卸貨”。民權縣通報稱,在張高興貨車被扣期間,曾有四名自稱艾滋病者,到超限站要求無條件放車。
澎湃新聞調查發現,被扣車后10多天里,張高興曾在超限站斜對面的賓館三樓,用手機偷拍超限站執法。近20條偷拍視頻中,有時貨車停在超限站前,并未進入檢測輔道,短暫停留后駛走,有時還能聽到張高興說“這是帶車的”。
張高興此前的跟班司機古明(化名),曾參與偷拍。
“他想看看,為啥別人的貨車都可以過,我們的車就要被扣下來。”被問到張高興是否想拿視頻威脅超限站,古明說:“沒法跟你說,我也不知道咋說。”
古繼偉是古明的堂兄弟,曾多次陪張高興到超限站處理問題,因他有個朋友認識段長江。有一次,他見到段長江,段接了他朋友的電話,表示可以罰五、六千元,但必須先卸貨,“有時間再處理”。
當晚,古繼偉多次撥打段長江的電話,無人接聽。夜里,終于有人接聽,對方反問段長江是做什么的,“我跟他說段是大隊長,對方說他是寧陵縣(與民權縣相鄰)的交警,段長江涉嫌酒駕,人被扣了”。隨后,古繼偉到超限站將此事告訴當班領導。
“那晚,我和古明、張高興、李江磊,都住在超限站斜對面的賓館,段長江酒駕不大可能是張高興舉報的。”古繼偉說。
李猛告訴澎湃新聞,10月中旬,段長江酒駕次日,張高興打電話說,如果可以不卸貨,就不追究段長江酒駕,否則,會向商丘、民權有關部門舉報。“我車卸貨處理時,問張高興酒駕的事怎么樣了,他說段長江被停職了。”李猛說。
張高興是否向商丘、民權相關部門舉報過超限站執法,以及段長江酒駕?古明、古繼偉均稱“不清楚”。古明說,張高興喝毒藥前,段長江已被停職。
段長江承認自己曾在寧陵酒駕被抓,但拒絕透露詳情。對自己是否遭張高興舉報,他請求“不要再問這個問題”。
家境貧窮
在超限站貨場,張高興的貨車門窗緊閉,窗戶發黑,無法看清車頭內部。
而在張高興的手機中,有三張拍攝于11月14日的照片,是車頭內部被燒的照片。張高興的二姐張紅巖說,貨車在超限站內,車頭內部莫名起火,加上事情一直得不到解決,弟弟和弟媳才一氣之下喝了農藥。
許多謎還沒有解開,張高興卻喝下農藥死去。
目前,侯燕躺在醫院ICU里,還不知道丈夫已經去世。意識清晰時,她還對醫生說:“讓高興也來這屋治(療)唄。”
這對夫妻的七歲獨子童童(化名),已經懂事。在醫院太平間外,他曾被長輩按著肩膀,但“踢著腿,哭著喊著要看爸爸”。
張高興的微信昵稱是“拉斯維加斯”,好友喊他“老黑”。
他是永城市雙橋鄉人,和父母沒有分家,老家房屋破舊。為照顧童童讀書,夫妻倆在永城市第七小學附近,以每年2000多元的價格,租下一套三室一廳。
“屋子非常簡陋,家具很一般,連冰箱都沒有,但收拾得干凈、整齊。”曾去過張高興家的一位人士說,屋里還擺有許多侯燕的照片,顯得非常溫馨。
據民權縣通報,事故發生后,當地組成聯合調查組,目前,超限站大隊長段長江、帶班領導副大隊長張曉鵬已被停職檢查,有關部門對朱立志等5名相關人員采取強制措施進行調查處理。
在民權縣委宣傳部一官員看來,超載、改裝事實清楚,超限站要求按規定先卸貨、再處罰也沒錯,“如果以后都(像張高興)這樣,政府怎么辦?”
對此,常年關注公路“三亂”的王金伍反問,超限站執法真的公平嗎?是否存在選擇性執法?“如果政府不能反思,還會出現下一個張高興!”
讓人唏噓的是,在張高興偷拍的超限站執法視頻里,夾著一條他帶童童到鴕鳥園玩的視頻。視頻時長僅兩秒,拍攝于貨車被扣第三天。
面對鏡頭,童童露出靦腆的笑。
(原標題:河南超載貨車司機服毒自殺前的59天:曾偷拍超限站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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