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
7月15日的晚上,在云南省昭通市昭陽區北閘鎮塘房村上,這個西南邊陲的小村落已陷入一片寂靜,然而黑暗中,塘房小學操場上的孩子們,卻不停地在抹眼淚。
在平常的時間里,孩子們本應在家中幫忙干活或者溫習功課,然而今天他們卻聚集在這個沒有燈光的操場上,遲遲不肯離去。因為,今天晚上浙江傳媒學院國際文化傳播學院支教隊員們就要離開了。
從早上開始,學生們就忙活不停,從家里摘了新鮮的桃子、蘋果帶來送給老師,中午吃過飯之后也立即趕回學校,好像老師會突然不見了一樣。
忽然間,一束強光從遠處照射過來,一個孩子帶著哭腔說:“老師,車來了。”
拎著學生送的6大袋折紙、信和花環,還有自身的行李,領隊黃少芬坐上了返程的車,和相處了七天的孩子說再見。
每一年,像這樣的情景會在全國各地較為貧困的鄉村學校中上演。大學生支教團帶著歡笑而來,帶著淚水離開。
但與長期支教因對鄉村教育的有力推動、反響一直良好相比,隨著短期支教活動在各地的不斷推進,在為鄉村孩子們帶來幾多歡樂和成長正能量的大背景下,這種模式客觀上打亂正常教學秩序、成效并不持久、影響學生心理、偏向功利主義等問題也開始逐漸顯現。
校長—天天默念“千萬別出事”
7月7日凌晨3點,在床上躺了許久的李世權還是難以入眠,輾轉反側之后終于聽到電話響了起來,他一個激靈坐起來,簡單地應答了幾句,便掛了電話,匆匆穿好衣服,拿上鑰匙,點燃了家門口大巴的發動機。40分鐘后,他出現在昭通火車站的門口。他如此匆忙緊張的夜行,只為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們”—來自浙江某學院的支教學生。
這是這個支教隊第二次來到塘房小學,而在此之前,這位在校任職15年的校長曾接到過不下5支隊伍的支教申請,但都被他一一拒絕了。“之前的申請都是在暑假,孩子們都放假了,要做支教就要把他們召集回來。”難以確保的安全問題讓李世權一直沒有接受支教團隊。
而之所以答應這個學校的支教隊,李世權坦言是因為禁不住前任領隊許成龍的軟磨硬泡:每天三五條短信“轟炸”,電話里也一直保證支教隊成員都購買了保險,安全問題可以得到保障。拗不過許成龍的執著,李世權到浙江和他們做了正面溝通,最終做出了“未放假可操作”的讓步,讓他們在學期末到校進行支教。
合作雖然敲定了,但接下來還有更多的麻煩事等著李世權。由于沒有經過上級的審批和備案,支教中經費支出、學生的食宿安排等都需要他自己來想辦法解決。這讓他感到有些為難。
學校沒有住宿的地方,李世權就把老師們午休的兩間屋子騰了出來,除了一張正規的高低床外,其他的床都是用學校的木板和爛桌子拼湊起來的,被褥也是直接從老師那里借來的。
平日里,學校只有在中午才開伙,為學生提供免費午餐,但為了給支教隊提供一日三餐,李世權不得不請做飯師傅加班加點。早晨6點到校準備早飯,晚上6點做完晚飯才能離開。在食譜規劃上,他也盡力保證“頓頓都有肉,還是瘦肉”。
除此之外,他還和后勤主任購置了一批洗漱用具,在支教隊的宿舍里安裝了這個學校的第二、三盞燈,擔心晚上學生們上廁所不方便,他還特意準備了兩把手電。
生活起居安排妥當后,繃在李世權心中最緊的那根弦便是安全問題。“千萬別出事兒”是他這幾天一直在心中默念的話。為此,他每晚都會給學生打電話聯系。沒日沒夜地將精力和時間放在學校里,李世權遭到了老婆的連連抱怨:“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關心。”
志愿者—我再也不會參加類似的短期支教
展示支教情景,講述支教流程、生活狀況,制定支教策劃書……作為支教團隊長,北京某學院的李科一會在每一期支教團隊出發前給隊員做培訓。盡管打好各種“預防針”,但新隊員去之后還是會遇到各種意料之外的問題。
“第三批買錯了汽車票了,晚上9點了才到達目的地。”李科一說,“還好隊員們能及時調整,就是他們辛苦了一點。”
無獨有偶,在李世權眼中,大學生本身就是一群孩子,生活自理能力比較差,加之沒有老師的帶隊,更容易出現問題。他就遇到過,有的支教學生在來的火車上丟了手機。
在他看來,學校對于學生的培訓并不太夠。
在被問及支教存在的問題時,一位有過短期支教經歷的畢業生馮惠(化名)連連搖頭,“問題太多了!”在她看來,支教隊對于成員的選定門檻太低了。學生是否適合支教?支教需要具備哪些資格?能否做好支教工作?這一系列問題都被忽視掉了。
馮惠坦言:“其實問題從前期準備階段就開始了,反正我對支教挺失望的,再也不會參加類似的短期支教了。”
支教隊員很難保證都是師范類,對于教材教案的理解和運用缺乏專業知識;準備階段缺少有效的溝通交流,隊員的團隊意識不強;各團隊與支教地沒有形成系統對接模式,以至于問題頻發;缺乏支教歸來后的經驗交流總結,導致前期總結的經驗、出現的問題都不能夠及時有效傳達給下一期……
對此,華中師范大學教育學院教授雷萬鵬表示,“光有熱情和知識理論還不夠,一定要通過培訓才能讓支教真正實現價值。”
他認為,作為支教者,大學生團隊首先要對當地教育現狀有足夠了解,對孩子的心理、生理發展情況有一定了解,然后儲備足夠的教育學、心理學知識,最后在實踐中要關注和孩子的交往。
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副院長林丹華老師也指出,大學生在支教前要經過一定的“發展心理學”培訓,明確支教對象中各年齡段孩子們的心理特征,了解留守兒童最需要什么。在支教過程中,我們應轉變視角,正常看待他們,而不是單純地將其當做弱勢群體來對待,不要一廂情愿給予。
除了培訓之外,還要讓支教更加純粹一些。有的大學生在支教的過程中,并沒有把心思放在支教上,而是到處托關系找媒體進行報道。還有很多學生積極報名支教活動,但在實際過程中卻不專注,甚至是進行觀光式的支教。
“實際上這是一種資源浪費。”參加過多次支教的李科一直言。
孩子—喜歡但不需要“一次性”老師
回程的路上,支教隊員黃少芬收到了男孩李天猛發來的QQ消息:“姐,送給你,蘋果路上餓了吃,不許哭,要乖哦。”文字下面是23朵玫瑰花加上14個蘋果的表情。這個黃少芬口中的暖男,卻是學校老師眼中的“熊孩子”。
曾經有一次,因為在課堂上不讀書,李天猛和身為班主任的舅舅發生了正面沖突,一言不合,他直接將書包從教室里扔到了樓下。
然而,在支教隊到來后,這個處在青春期的小男生收起了叛逆,每次課都會認真聽講。手工課上,在沒有任何指導的前提下,他在5分鐘之內用撲克牌做了一個小紙簍,并送給老師留作紀念。由于宿舍在三樓,支教團的女孩子每天打水都略有不便,每當這時,他就會主動站出來,接過姐姐們手中的水壺,說:“女孩子怎么能做這些事呢,這些讓我來就好了。”
臨別那天,李天猛是哭的最兇的孩子之一。
和李天猛一樣不舍得支教隊離開的,還有山西省忻州市靜樂縣下馬城村小學的孩子們。
2012年,山西大學的范小康參加了學校的研究生支教團,在下馬城村小學教書的一年里,他兼任六年級語文、英語、科學社會等多門課的老師。由于本地老師和范小康的教學方法出入很大,在他離開之后,很多學生感到學習上難以適應,并坦言不太喜歡以前老師的教學方式,很想念他。
“我在與孩子告別的時候承諾一定會回來看他們的,可是由于學習太忙,已經過去兩年了,還沒有回去看他們,我也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范小康說。
面對學生存在的心理落差問題,中國青年政治學院鄭倫老師認為,把握好和孩子們相處的分寸很重要,“千萬不要輕易承諾,若承諾了就一定要兌現。孩子們在與支教隊員相處的過程中很容易產生天然的好感和信任,面對短暫快樂相聚之后的別離他們難免失落,這個時候支教隊員如果不兌現承諾,孩子們的失落感會更大,嚴重的甚至會產生輕微抑郁。”
除了情感因素外,本地師資力量匱乏,城鄉教育差距嚴重是另一造成鄉村孩子產生心理落差的根本原因。
在塘房小學的課表上,語、數、英、音、體、美交叉出現,學校里投影儀、鋼琴、畫板也一應俱全。然而在學生的課桌上,能看到的也只有語文書和數學書。“除了這兩門,其他的課開不了。”校長李世權對此直言不諱。
近年來,受到社會各界的資助,塘房小學的硬件條件得到了良好的改善,但教學軟實力卻一直沒能跟上,音體美等素質課老師成為稀缺人才。
“要是碰到一個音樂老師下來,各個校長因為搶人,都能打起來。”農村教育資源的缺乏,讓當地孩子在適應大學生新穎的教學方式后,很難再接受當地教育的現狀。
在采訪的過程中,有的小學校長就向記者抱怨,農村學校并不缺少現代化的設備,但是我們缺少使用現代化設備的老師。
從這一點來說,大學生短期支教無異于隔靴搔癢,難以改變農村缺少老師的現狀。
短期支教—如何實現多贏
打亂正常教學秩序、成效并不持久、影響學生心理、偏向功利主義……面對短期支教存在的諸多問題,雷萬鵬認為要高度警惕,但不能一棒子打死。大學生支教是個好事情,不僅能讓大學生自身提高對農村教育和中國社會的理解,還能給留守兒童帶來關愛,幫助他們“開眼看世界”。而后者也是李世權最看重的。
在塘房村,95%學生的父母都在外打工,許多學生有時只能在春節前后見一次父母。看著每年家里人從外面帶回來的新鮮的小玩意兒,哥哥姐姐們穿的“光鮮亮麗”,一些孩子萌生了“讀書無用”的想法,在初中上了一兩個月后便跑回來,說想要到城市里去打工。
基于此,李世權希望支教隊能夠“帶給孩子們更大的視野,培養他們的理想,讓他們成為真正豐富的人”。而現實也讓他足夠滿意。
“我想當一名中國海軍,保護中國人民和老師。”“我想做一個和你們一樣的大學生,做一個有夢想和樂于助人的人,讓人們過上幸福的日子,因此我要奮斗。”“長大以后去大千世界,玩遍中國,在外面找到好工作,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支教隊走后,塘房小學教室的心愿墻上貼滿了孩子們的夢想。
同時,為了讓支教形成一個持續的效果,浙江這家學院的學生支教隊和塘房小學簽署了一份“五年計劃”的協議,試圖通過建立長久的戰略合作關系,拉長支教戰線,進行定點對口的支教活動。
和黃少芬團隊一樣,山西大學的范小康也曾為為此作出努力。
支教期間,范小康曾嘗試著做一個“一對一幫扶”的工作,即將城市家庭和農村家庭聯系起來,做專項的幫扶,每個月固定資助一兩百元,并進行相應的情感聯系。通過做中介,搭橋梁的方式,他將短期的支教竭盡所能轉化為長效機制。
在他看來,支教最重要的不是時間長短,而是要能夠行之有效地延續下去。支教團隊應該做一個中介,把農村問題帶出來,把城市資源帶進去,通過動用廣大的社會力量,共同解決農村教育存在的各種問題。
范小康的做法,得到了雷萬鵬的認同。他指出,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短期支教和農村教育目前所面臨的問題,不是單方面和個人能夠解決的,還需要和當地教育部門建立聯系,將教育、財政、公安、婦聯等社會部門聯合起來,并和社會工作者、學術團體、機構等一起形成合力,以“本地+外地”的聯動模式推動問題的解決。
有的高校團委老師建議,學校對于支教應該做長期的戰略規劃,有針對性地進行定點對口的支教,減少盲目行動。問題也隨之而來,一些高校的團委擔心本校的大學生外出參加支教出現安全問題,老師們為了“躲避”責任,就采取放任不管的態度,直接導致一些高校大學生支教“無序化”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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