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內鏡檢查報告出來了,冷文兵看見結果:膽汁反流。
冷文兵膚色黑得深沉,左額的兩道疤痕凸顯,從發際線彎到眉梢。
這是逃跑被抓回后海盜留給他的印記。
從2012年3月,在阿曼籍漁船“NAHAM3”被索馬里海盜劫持后的1670天里,冷文兵和其他船員在被海盜用竹條抽打的恐懼中,為他們擦拭槍支、洗衣做飯,饑餓時用老鼠肉充饑,困得時候睡過蜈蚣和蛇叢生的野地。
10月22日,船員安全獲救。冷文兵成為29名船員中幸存下來的26人之一。
得知可以回家,被海盜騙過30次以上的冷文兵并不相信。“直到看到飛機來了,我才確定,我真的要回家了 !”
3天后,他回到四川德陽市中江縣的家里,趕上了62歲父親的生日。
這是他17歲離家后,整整10年,第一次歸來。
這一夜,在遠離索馬里六千公里外的家里,他睡得格外安穩。他再也不必擔心,陷入“夢里回到家鄉,睜眼卻是索馬里”的無盡夢靨。
饑餓無奈被逼吃老鼠肉和貓肉
消化內鏡檢查報告出來了,冷文兵看見結果:膽汁反流。
10月26日上午,二爸冷海榮騎著電動車,陪他到中江縣人民醫院體檢中心體檢,“沒大礙,就是有點胃炎,因為長期沒吃東西。”
做完消化內鏡檢查,冷文兵喉嚨不太舒服,中午只喝了一碗稀飯。
在索馬里的日子,抽干他希望的,就是一天天減少的食物和水。
在海上的時候,冷文兵和船員們可以自己釣魚,也有凍菜可吃,但被抓上岸后就沒這么幸運了。“沒有專門給人質吃飯的地方,只有薄餅。”早上,他們的伙食是四、五個面糊做的薄餅。“餅捏在一起還沒一個拳頭大。我覺得自己能吃二三十個。”每天只有兩頓飯,饑餓如影隨形。
在最艱苦的時候,他甚至被逼吃過老鼠肉、鳥肉和蛇肉貓肉,還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肉,“既不是貓也不是狐貍,但是死了之后有臭味。”冷文兵不想吃,“吃了會反胃。”
在索馬里,醒著和活著一樣難熬。冷文兵一天二十四小時幾乎都在睡覺。他總在夜里做著同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回到了家鄉,但一睜眼,又被拉回索馬里。
“不想家又不可能,大腦不聽使喚,擺脫不了的噩夢。”冷文兵說。
十幾平米的地方,擠著二十多名船員。更惡劣的是,有時用樹林砍出一片地方,就是棲身之所。
起初,在被看押在船上的時候,還可以打撲克牌。聊天、打牌、睡覺,這幾乎是生活的全部。
“到處都是背著槍的人。“一次,當地的紅十字會把我們送到當地警察局5樓樓頂。遠方的槍聲在從窗口飄進來,連綿不斷,持續了兩三個小時,到處都是逃竄的人。”
有時候海盜會把子彈卸了,讓冷文兵他們幫著洗槍。他看見海盜那里有AK47 、重型機槍、火箭筒、榴彈槍等,武器多的認不清。
想念父親 船員們互相鼓勵
在那個千里之外的小鎮,有他最割舍不下的牽掛———父親和家。醒著的時候,他常常想到這些,望著索馬里的星空,周圍黑黢黢的,想到一兩點鐘都睡不著,頭疼得厲害。
“在索馬里,一睡覺就夢見回家了。醒來,還是索馬里。”冷文兵說,“不想又不可能,大腦不聽使喚,擺脫不了的噩夢。”
海盜有時候也不定時得讓船員們給家里打電話。“讓他們著急,給政府施壓。”冷文兵給家里打過十多次電話。最近的一次是兩年前,電話是打給表姐的。
“別告訴爸爸,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冷文兵反復叮囑。但是父親后來還是知道了,“因為太久沒回家了。”
相互提防是這里生活的常態。船上講話要小心翼翼。他們怕“鬧出事情,海盜找我們麻煩。”冷文兵說,沒有被海盜抓之前,他的性情比較暴躁。但是被抓之后,很多事他學會了忍讓。 “大家也是生死之交。”
海盜們如果談判不理想,當班的就會發脾氣。“有時候看到我們就罵,有時會動打巴掌,用拳頭。 ”
希望和失望在這個狹長的地方糅雜著,絕望的時候,船員們也會相互打氣。
“大家都要活著回去”。一年的時候,冷文兵們想,可能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有人給他們救出去。就這樣等到了第二年,“現在已經兩年了,可能很快有人給我們救出去。”
到后來,“我們就會相互鼓勵,這么多年都等下去了,難道還等不了更長的時間嗎?”
雖然大家相互安慰,但是心里還是止不住的忐忑。就這樣,冷文兵和20多個船員一直捱了4年。
這中間,斷斷續續地有人離開,一個外國船員先回去了。“他走的時候和我們說,他回去會想辦法幫助我們。”冷文兵和他沒法交流,只能用手比劃。
也有船員最終病死在索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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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船員談 被索馬里海盜綁架4年經歷
經常被用粗竹條打
在當時22歲冷文兵的記憶里,索馬里還是距離自己四十多小時航程的一片模糊的海岸線。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和這個地方以及海盜產生聯系。
2012年3月26日晚上,冷文兵把當天的航行記錄拿給船長后,下去睡覺。剛躺在床上,有船員氣喘吁吁地跑到房里,說外面有海盜。
一開始冷文兵還不相信,他沖到樓下,躲到鐵板后面聽。“啪、啪!”的子彈擊打在船身上,透過鐵板傳到冷文兵的耳朵里。他往駕駛臺跑,和船長匯報情況。
“我們想向左轉彎想甩開他們。”結果船轉彎,速度放緩,海盜很快就登了上來。
海盜剛上船時,兩顆子彈從冷文兵頭部左上方飛過去,在船上的駕駛臺上打出兩個洞。
“往后面走,躲起來!”船長一邊對冷文兵大喊,一邊拎著凳子追了上去,槍響過后,當場受傷的他最終成為了“NAHAM3”漁船第一個死亡的人。
冷文兵躲到房間,拿著刀,沒敢動。海盜用鐵錘把鎖撬開,船員全都被清了出來。海盜全部把船員的衣服全都脫掉,蒙起他們的頭。周圍吵吵嚷嚷,哭聲一片。
那次,冷文兵沒有哭。
到了索馬里之后,生活的希望和意志被一 點點榨干。到后來,他沒忍住,哭了幾回。
“之前有海盜出去抓船,沒回來。他和我們講,有可能是我們船干的,就開始審問,把氣撒到我們身上。”
海盜用粗竹子打冷文兵和其他船員。冷文兵在那里挨過幾次打,竹條打在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傷痕。“在那個地方不挨打是不可能的。”
有時打完之后,“海盜也會安慰我們,說沒有關系,不會殺掉我們。”
有好幾次,冷文兵都以為自己活著回不去了。最瀕臨絕望的一次,海盜把所有國家的人都叫了過去,手捆在后面,腳彎過來,全部趴在甲板上,然后子彈上膛。“那個時候我哭了,想著海盜是不是要把我殺掉。”
后來才知道,“他們實際上是在做防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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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船員談被海盜綁架四年經歷:饑餓無奈吃老鼠肉和貓肉
跳海逃亡 被牧羊人送回
逃——冷文兵和船員聊起過好幾次。他們設想出一條線路,然后,就再沒有下文。
誰也不敢跑。
冷文兵好幾次看見,自己被囚禁的船只后面,有幾只小船,來來回回,規模不小。“上面有直升機,感覺是哪個國家的軍艦在巡邏。海盜一見直升機,就讓我們躲到看不見的地方。”
這像一種說不出的可能性,冷文兵終于跳海了,一個人。
那一天,船拋錨,周圍拿著槍的海盜沒有注意,冷文兵拼命游了一個多小時到達岸邊。上岸后,他撿了沙灘上海盜丟下的衣服穿上,然后走了十幾個小時,最終口渴的他敲了一戶牧羊人家的門。
水沒討成,一把槍頂上了腦袋。
冷文兵沒有想到,牧羊人會通知海盜。他被送回去后,兩個海盜威脅要把他殺死,跟著一頓暴打,左額那一彎傷疤就此刻下。
沒人像冷文兵這樣嘗試過,他失敗之后,船員眼里再沒有遠方。
在這將近5年的時間里,海盜不是沒有給過他們回家的希望。“他們說了二三十次要放行,從來沒有行動過。”
冷文兵數不清自己掉過多少次眼淚,海浪一下接一下地打到船身上,他想起遠在四川的家鄉,沒有海腥味。
17歲那年,同齡人陸續到外地打工,“那時去建筑工地打工,也就一天二三十元,感覺跑船更好些。”
他和家鄉一家勞務公司簽了三年合同,“最初工資不到200美金,之后加到700美金。”
最初,冷文兵先跟著收魚線。一條魚線50米,5人一組,連續收800多條,5小時之后輪班。后來負責殺魚,把釣上來的大目魚清理干凈,放到船艙。他管過揚纜機,也開過船。
“大副很兇,做不好,或者太慢,都會被打、被罵。”冷文兵想到家里條件不好,只能咬著牙做完三年。
結果整整十年,海里一漂,再沒回頭。新加坡、阿曼、毛里求斯、斐濟……一直到索馬里。
直到10月25日,看見接人質的飛機來了,他沒有流淚,只是終于確定,“我真的要回家了。”
親戚不信還能活著回來
父親冷衍長滿62歲了,那一天,他站在村里的路上等著兒子的歸來。
冷文兵出現的那一刻,冷衍長笑得很開心,他把兒子緊緊地抱著。
“我出去的時候,他個子比我高,現在,他已經比我矮了……”冷文兵知道,陪伴他生命最初那17年的一切,都變了。
幼年,家里的經濟來源全靠父親種稻子,現在家里的地沒有了,老屋子也垮了,連磚瓦都不剩。
新房在三年前建起來,用了5萬多元。這其中,有冷文兵通過中介公司往家里寄的三四萬元薪水,以及親戚和政府危房改造項目出的一部分資金。
在索馬里,冷文兵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聽說了這些變化,在頭腦里自己勾勒著去想象,“可現在看到的完全不一樣,連鎮上的路都不認識了。”
出海的那一年,冷文兵在心里盤算,等賺到錢回來,就在中江縣里買套100平米的房子,預計10萬元左右。
他知道外出打工的苦,心疼父親,不讓冷衍長出去干活。“可是,在外面混了這么久,我還是沒有實現這個愿望。不過,不出海,也存不上現在這個房子的錢。”
冷衍長知道兒子被綁后,去鎮上、縣里向政府求助。
冷海榮也出國跑過船,知道遇上索馬里海盜幾乎難以活著回來。“聽說文兵要回來了,我還跟人說,別瞎說,哪可能啊,都這么多年了。”
冷文兵從78公斤瘦到了65公斤,冷海榮左看右看,總覺得陌生。
村支書告訴法制晚報記者,“冷文兵回家后,我們制定了一個幫扶計劃,包括體檢、修養、治療,添置了生活用品,已經給了他800元臨時救治資金,其他救助金還在協商中。”
26日,合興鄉書記鄉長都上門看望了冷文兵,囑咐他注意身體。而冷文兵也認為,自己能回來真的要感謝國家、政府和慈善機構。
有同學聞訊,聯系著要見冷文兵,他還沒有顧上回復。“當初的小伙伴都結婚了,兒子都一兩個了,就只剩可憐的我。 ”
父子團圓,冷衍長把原本10月26日的62歲生日提前了一天。冷海榮和親戚在村里鋪了兩百米長的鞭炮,一起點燃,炸碎一地紅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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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被索馬里海盜綁架獲救的中國船員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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