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天才少年”,如今的農村低保戶。
巨大的人生跌宕,發生在江蘇泰州的劉漢清身上。
今年53歲的劉漢清,1980年以優異的成績,被哈工大建筑材料系熱處理專業錄取。在當時的很多人眼里,這個16歲的少年是一個“天才”,聰明無比,進入名牌大學學習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劉漢清家至今還用柴火燒飯
然而,劉漢清大三時卻癡迷上了“數學”。1985年,他不得已肄業回到了家鄉。此后,他便開始了一個和人們預設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沒有娶妻、沒有工作、拿著400元的低保,住在一個漏風漏雨的破屋子里,身患焦慮癥、高血壓,每次都要靠七八片安眠藥入睡的他,最后成了村里一個默默無聞的中年男人。
文/圖 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張丹
6月8日,高考結束的日子。江蘇泰州市戴南鎮,慶祝的鞭炮聲此起彼伏。
37年前的戴南鎮,曾出過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大學生,叫劉漢清。不同的是,被寄予厚望的劉漢清在五年之后,竟回到了農村的家里,大學都沒有畢業。而原因是他“愛上了數學”。
此后的32年,他一直生活在農村,沒有工作,沒有結婚,甚至很少出門。
十年前,因為長期焦慮、失眠,他不得不暫停自己的計算,甚至把家中大部分與數學相關的東西,都藏了起來。
“等我病好了之后,我再繼續。”53歲的劉漢清說。
16歲考取哈工大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天才少年”“天之驕子”這些詞匯,大概只屬于上世紀80年代考上重點大學的考生。1980年,全國參加高考的人數有333萬人,但錄取名額僅有28萬,錄取率8.4%。
劉漢清就是1980年的高考生,他當時以398.5分的成績,被哈爾濱工業大學建筑材料系熱處理專業錄取。在當年的鄉村小鎮,考上了大學,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年僅16歲的劉漢清,瞬間就被鄉親們冠以了“天才少年”的稱號。
“我小學、初中都是全校第一。”劉漢清至今仍對當年讀書的經歷記憶猶新,只不過到了高一,由于剛剛從鄉里考到鎮上的高中讀書,教學水平比不上鎮里,成績才有所下滑。但當他適應了高中讀書的節奏,成績便穩定在了全校前三名的位置。
1979年,劉漢清第一次參加高考,由于覺得發揮不理想,劉漢清選擇了復讀。第二年在復讀班中,劉漢清以全校第二的成績考上了哈工大。劉漢清強調說,“這個分數比重點大學的分數都高十多分呢。當時連考上大學都很難呢。”
時過境遷,當記者問及村中一些上了年紀的村民“劉漢清”時,對方卻會抱歉地告訴記者,不認識。
劉漢清解釋說,可能是由于自己出門少,再者村里人大多只知道自己的“小名”,所以如今沒有幾個人認識他了。
瘋狂地“愛上”數學
從長江沿岸的泰州,前往遙遠的東北,劉漢清在路上花了兩三天時間,坐船、坐汽車,再買上一張33元的“高價”火車票,他才到達陌生的哈爾濱。
初到哈爾濱,東北的嚴寒并沒有讓16歲的劉漢清受不了,他唯一不大滿意的是北方的伙食,“菜都太咸了,主食經常就只有窩頭。”劉漢清說,雖然條件艱苦,但相比于沖過“獨木橋”考上大學的喜悅,太微不足道了。
他很快就適應了東北,適應了熱情的東北同學。他的許多同學都來自哈爾濱本地,“我記得有一年過年沒有回家,留在學校,還有哈爾濱的同學邀請我去他家里過年。”劉漢清說,相比較現在的大學生活,當時他們在學校里的學習、生活要簡單淳樸得多,“學校是不允許談戀愛的,也根本沒人會往那方面想。”
在大學的前兩年,劉漢清的成績雖說不是“第一”,但也是“中上游”。直到大三時,在圖書館內,他看到了有關數論方面的“閑書”。
劉漢清告訴記者,當他看到數學的“優美”之后,他就瘋狂地“愛上了”,深入其中不能自拔。最初,他還會關注到自己的專業課,但是漸漸地,他就完全陷入了數論的“優美”中,專業課也荒廢了。
劉漢清說,他熱愛數學,可能也是受了徐遲的報告文學作品《哥德巴赫猜想》的影響。1979年,當他正準備高考時,看到了這篇文章,在他的心中種下了一顆數學的“種子”。
肄業回到老家
當劉漢清還沉浸在數學世界時,時間轉眼到了臨近畢業。
“大概是從大三的下半學期開始,我就不怎么去上專業課了,幾乎每天都在看數論研究方面的書。”劉漢清說,臨近畢業,自己還有許多專業課沒有及格。
1984年,臨近畢業,系里對劉漢清的決定是,讓他再留校一年學習專業課,如果能夠全部及格,就發畢業證,“我當時也根本沒有在意這些,還是自己研究自己的,專業課還是沒有去上過。”他說,當時他已經沉浸進去了,再也沒想其他的事情。
一年之后,他的多門成績依舊不及格。臨近畢業前的一個月,系里寫信、打電話、發電報,終于將劉漢清的父親請到了哈爾濱。
“當時系里的女老師,一看到我就哭了,她拿出了漢清前兩年的成績單,都是優秀。”劉漢清的父親說,當時老師告訴他,漢清是個聰明的孩子,但是就是不學專業課,他們也拿漢清沒辦法了。
系里只能給劉漢清發肄業證書,而不是畢業證。
“當看到父親的那一刻,我心里還是挺不好受的。”劉漢清回憶說,他已經記不清是自己到火車站接的父親,還是父親找到宿舍的樓下,但當父親從系里出來,父子相見之后,除了內心不好受,兩人都無話可說。“還能說什么呢。”
第二天,劉漢清的父親就離開了哈爾濱。一個月后學校放暑假,劉漢清的同學陪著他回到了泰州。
“成果”不受重視
回到家鄉,當劉漢清來到家門口見到父母的那一刻,那種曾經“難受感”又來了。
這種“難受感”讓劉漢清停止對數學的研究一個多月,“沒有心情。”劉漢清說,但是之后,他又研究起了數學。
兩年時間,劉漢清只是瘋狂地研究數學,其他的一概不管。
“長發披肩,胡子拉碴。靠近床頭的是一口米缸,米缸上面是木頭做的蓋子,蓋子上面是數學書、詩集(研究數學之余,他還寫現代詩)、稿紙。”劉漢清的高中同學陳明(化名)向記者描述,1987年他見到劉漢清時的情景。
他說,他感覺當時劉漢清如果再不與人接觸就“瘋了”,他真的已經到了瘋狂的狀態。旁邊的劉漢清則回應說,如果沒有碰到陳明,說不定自己早就瘋了。
陳明給他帶來了新的生活,邀請他到自己家去住,接觸外界的人和事。不過他每天作息的時間總是顛倒的,“每次我回家吃中午飯的時候,他才剛洗漱完。”陳明說,盡管每天劉漢清還在做研究,但不同的是,那是他終于會到外面走走,與別人聊聊天。
1990年前后,劉漢清覺得自己已經研究出了初步“成果”,并告訴了陳明。“成果”究竟對不對?兩人只能找尋專家來評定。他們不但找到了遠在美國的同學翻譯了論文,并發表在了網上,還專程找到了北京的數學專家潘承彪,來看一看他研究的“成果”。
然而,國外除了有位挪威的專家問了個問題,得到了劉漢清的回復,便杳無音信了。潘承彪則回復,他的論文中有個論點未經證明,接下去的論證沒有意義,“意思即不需再往下看了。”
“我研究的是‘素數在自然數中的分布’。”劉漢清至今仍記得自己的題目,但是具體的內容,則需要“回想回想”,“畢竟,有些年沒有再看了。”
睡覺時都在演算
初步的“成果”雖然沒有得到肯定,但這并沒有影響劉漢清研究數學的熱情,唯一影響到他的是自己的身體。
大概在十年前,劉漢清的身體開始變得很差。最難受的,就是失眠。劉漢清到了鎮上的診所看過之后,醫生告訴他,他患了焦慮癥,建議他服用“安定”,起到鎮靜的作用。
“每次吃了藥之后,才能睡上一兩個小時。我的生活全都亂了。”劉漢清說,他睡覺時的腦袋還一直在運作,停不下來。他不得不把所有有關數學的書都收了起來,“看不到,也就不會想了。”
陳明說,當時他和劉漢清聊天的時候,不一會兒,他就要從口袋里拿出來一顆“安定”塞到嘴里,不用喝水,就直接吞了下去。“他說每天就吃七八顆,我覺得應該不止。”
“所以,我就暫停了我的研究。”劉漢清說,他希望等身體好一些了,再繼續自己的研究。“身體實在吃不消了。”
當記者說到“停止”兩個字,劉漢清非常認真地糾正說,并不是“停止”,而是“暫停”。
劉漢清如今的主要任務就是要“養身體”,至于農活,自己不會,也就不去做了。
其間,陳明曾介紹劉漢清到學校里當老師,但是劉漢清被以“身體不行”遭到婉拒。
劉漢清說,他還會時不時忍不住去想數學,每到這時,他就會“控制自己”,暗示自己“別想了,別干了”。
父母:他的研究肯定能出成果
沒有工作,沒有結婚,不干農活。劉漢清的父母并沒有因此懷疑過自己的兒子,他們相信,自己的兒子很聰明,兒子做的研究肯定能夠做出來。
“曾經也勸過他,但是他不聽,說了也沒用。”劉漢清的母親說,剛開始時,他們也希望兒子工作、結婚,但是后來,也就隨了兒子的想法了。
“有人說漢清啃老,但實際上沒有。”陳明向記者介紹說,戴南鎮是“中國不銹鋼名鎮”,經濟發展得比較早,也比較快。一般人就算是沒有工作,也不會因為貧困而揭不開鍋。更何況,劉漢清對于生活的要求并不高,有的吃、有的住就知足了,“家人做什么,漢清就吃什么。”
劉漢清的母親告訴記者,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兒子研究的成果,由于沒有發表過,可能被其他人“盜取”了。有時候看到電視上有個專家發表了什么論文,然后得了什么獎,就覺得,他可能是“盜取”了兒子研究的成果。
劉漢清的母親始終相信,自己的孩子很聰明。就算沒有大學畢業,也沒有工作、結婚,但還是個聰明的孩子。
生活的擔子也更多地落在了劉漢清父母的肩上。劉漢清說,他心里對父母還是很感激的,但是嘴上卻沒法說出來,“和很多中國的家庭都是一樣的。心里感激,但是說不出來。”
未來:還會繼續研究數學
在村子里,劉漢清家是唯一一戶還在燒柴做飯的家庭。在他家的四周,幾乎家家戶戶都建起了二層小樓,墻上貼著的白色瓷磚,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明亮。
劉漢清家的門口,則是兩扇木頭圍成的柵欄,幾乎長年累月地開著。院子里,是父母在外做工時撿回來等待去賣的塑料瓶、紙殼和玻璃瓶。
在劉漢清家的北屋,中間的堂屋和劉漢清所住的東屋,房頂的漏洞已經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劉漢清的床上,除了一個已經有些發黑的蚊帳外,上面還搭著一個防雨的黑色塑料布。曾經用白色塑料布封起來的窗戶,此刻在夏天已經全部戳破了洞,不時,屋外的風吹進屋內,白色的塑料布隨風飄來飄去。
幾年前,村里給劉漢清辦理了低保,每月能領取400元的生活補助。
“三十多年前來到他家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可能還比過去更破舊了。”陳明說,他已經聯系了高中的同學,還計劃給劉漢清買個保險,今后劉漢清老了也能繼續生活下去。他說,劉漢清這么多年,從來也沒有要求同學幫過忙,對物質上幾乎沒有任何要求,只是在追求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劉漢清告訴記者,他肄業后曾和幾個大學同學有過書信來往,但是隨著電話、手機的流行,聯系也就漸漸斷了。
直到前幾天,村里了解到他的事情后,才集資給他買了一部幾百元錢的手機。
近幾年,劉漢清發現他的身體已經漸漸好了起來,或許今后不久,他還會繼續研究數學。但他發覺,自己有了高血壓,需要每天吃降壓藥,而且手拿東西總是會抖,“我覺得是肌無力。”
劉漢清偶爾會到鎮上的網吧上網,了解外面世界的變化。
當記者問及,他是否回想過自己如果畢業分配了工作,現在會是怎樣時?他想了想,回答道,他的許多大學同學現在都是大學里面的教授了,而他“沒想過假設的事情”,“不去想了,想了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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