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鶴 攝
老黃是我辦理的勞動爭議案件中,歲數最大的勞動者。
今年是他“闖海”的第36個年頭。1988年,海南設省辦經濟特區,數十萬“闖海人”從全國各地涌入海南,他就是那年從甘肅省武威市來的海南。這36年,他從港口搬運、割膠工人、鞋廠工人、建筑工人再到門衛保安,作為建省后的第一代闖海人,他基本將這座海島常見的一線勞動崗位干了個遍,稱呼也從“小黃”變成了“老黃”。
對自己在海南的生活,老黃很知足。年輕時有力氣,靠掙體力錢建房娶妻、養兒育女。如今年紀大了,有份小區保安工作,清閑不費力,月收入近3000元,多少能積攢點養老錢。所以,他很珍視這份工作,每天干活熱情滿滿,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盡管如此,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前不久,老黃失業了。他所在的物業公司,終止了一批勞動合同期滿的保安,即將花甲之年的老黃,也位列其中。與那些年輕保安不同的是,老黃沒有領到物業公司任何補償。
受到區別對待的老黃,幾次找保安隊長理論未果后,他選擇了依法維權。以物業公司為被申請人,向我院提起勞動仲裁,要求物業公司支付勞動關系存續期間的經濟補償。
等待開庭的日子里,老黃特意來仲裁院找到我,急切地表明不要經濟補償,想繼續回公司上班,當說到可以適當降低工資時,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老黃的訴求,我第一次碰到。以前也有勞動者中途變更仲裁請求,比如放棄違法解除的賠償金,要求公司繼續履行勞動合同,但那是基于雙方勞動合同存在的前提下。而今,老黃的勞動合同已經到期終止且不存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十四條規定應當訂立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情形,雙方要簽訂一份新的勞動合同,談何容易?況且,老黃即將達到退休年齡,公司豈會輕易接受他?
平心而論,公司不愿意接受超齡勞動者的做法無可厚非。除了自身追求效率、安全生產方面的考慮,更關鍵的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規定,“勞動者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勞動合同終止”。
眼前的老黃,脊背微微彎曲,身上衣物整潔得體;頭發斑白而稀疏,像冬日里的薄霜覆蓋頭頂;面部和脖子黢黑,雙目卻炯炯有神,有歷經歲月沉淀后的睿智。皺紋爬滿了臉龐,尤其是額頭和眼角,還有握杯的雙手布滿厚厚的老繭,這些都是時間經過的烙印。
老黃向我吐露這段時間求職的辛酸。如我所料,年齡成了他求職路上的“絆腳石”。起初,他托熟人幫他介紹倉管、保潔、保安工作,等來的答復都是公司不招用超齡勞動者。之后,他嘗試回歸老本行干木工,工頭一看他滿頭銀發直搖頭,怕年紀大了容易‘出事’。無奈之下,他只好到處找零工,為了得到一份風吹日曬的體力活,他學會隱藏年齡、裝年輕,買最便宜的染發劑,把花白的頭發染黑,往臉上涂抹厚厚的護膚霜,企圖遮一遮滿臉的皺紋,遺憾的是,他的努力收效甚微。就這樣,辛苦半生的老黃,終究走到了職業生涯的黃昏,盡管他和他的很多同齡人認為自己還有力氣能干得動。
望著老黃那張飽經滄桑的臉,我想到他的家鄉,武威。
武威之美,美在滄桑。作為河西走廊第一城,它既有“涼州七里十萬家”“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璀璨,也有邊塞羈旅生活的悲愴,邊地之寒、征戍之苦,大漠孤煙,殘陽似血,月夜吹笛、馬嘶風急,人生易老、功業難成。黃昏里,坐在古老的石羊河邊,河上漂著羊皮筏子,落日染紅河水,行人臉上有西北風吹過的痕跡,余暉照出的背影悲涼凄美,有一種英雄主義的悲情和巨變時代的悲壯。
我理解老黃想多干幾年的意愿,未繳滿15年的養老保險費,退休后不能享受養老保險待遇,停止工作等于切斷收入來源。現在他能多工作一天,相當于多賺一天的養老金。客觀地說,他的要求不高,只是希望用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
可惜,我能做的很有限。
電話里,公司代理人強勢地拒絕道:“不是我們公司拋棄他,是國家要他退休,業主嫌他年紀大。他要生活,我們公司也要生存。”
站在公司的立場,我又能譴責代理人什么呢?
時代的車輪無情地從我們每個人身上碾過,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我們都有老去的一天,老黃現在所處的困境,也終將會成為我們要面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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