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倒退10-20年,或許很多人都曾有過因為性的懵懂而產生羞恥感與罪惡感。這種羞恥感與罪惡感,來源于傳統文化道德的壓力。如今隨著社會包容性和開放性的增加,大學周邊的日租房、鐘點房,中學生們懵懂的擁抱與親吻,已經逐漸增多起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如今在青春期性教育方面,我們的老師與家長,依然有些保守,青春期教育、生理衛生課往往形同虛設。這反而讓青春期的孩子對此更加好奇。
“罪惡”
濟南也曾出現過自宮男孩。11月5日,當山東省性學會秘書長孟彥聽說福建17歲男孩兒因為羞恥感與罪惡感而選擇自宮時,他的臉色浮現出了一絲別樣的愧疚。
在他看來,這個自宮事件是對如今中國青春期性教育一個最大的嘲諷,“同時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我們工作的不足之處。”
只是因為羞恥和罪惡而選擇自宮,這樣極端的案例孟彥并非僅僅是聽說過,他甚至還曾經歷過:“濟南曾經也發生過這樣一起極端的個案。”孟彥低下頭沉思良久,這才緩緩的向記者講述起他曾經的經歷。
大約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山大第二醫院生殖泌尿科工作的孟彥曾在某天接到了一個急診:“一個家住在西營附近的男孩子,也是因為覺得自己總是勃起有些罪惡,于是選擇了自宮。”讓孟彥印象深刻的是,這個男子使用的是一片剃須刀的刀片,一點點隔斷了自己的生殖器。“如今可能有很多人會認為這個男孩子有些無知,但是根本不是這樣,他就是一個很單純的孩子,當時的整個社會對于‘性’是很避諱的,家長們直接將其歸類于‘罪惡’、‘犯罪’,于是當時的孩子們就覺得這樣不好。”對于這個患者的結局,孟彥顯然不愿意多談,但是在隨后的二十年的時間里,類似的情況孟彥也見過不止一次:“雖然不是割掉這么極端,但是也有一些讓人很無奈的案例,比如說往生殖器上套螺絲帽,或者是套其他的東西,甚至有孩子怕遺精,用線將自己陰莖根部緊緊捆住,最后都發紫甚至險些壞死。”
這樣的案例讓孟彥如坐針氈,作為一名醫學工作人員,他很清楚這些案例背后的隱性原因:“無非是缺乏性教育,尤其是青春期的性教育。”
無奈
去學校講性,校長們叫好卻都拒絕了2009年7月,山東省性學會成立了。
作為該學會的秘書長,孟彥跟學會的同事們進行過長時間的商量,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做一個公益的青春期性教育,然后免費的送入校園,讓中學生們掌握應有的性知識和青春期知識。”
這個想法在性學會籌備期間,就已經產生了,孟彥甚至跟省城不少重點中學的校長們進行過長時間的交流,而校長們的反應也讓孟彥覺得很欣慰:“一聽說我們進行這種公益活動,十個校長里有九個叫好,他們也都認為應該給孩子們進行這樣的教育。”
性學會成立后,孟彥再次興沖沖的去找這些校長們,但是得到的答案卻出奇的一致:“都委婉的拒絕了我們的提議,認為這么做‘影響不好’。”有的校長擔心這些活動‘涉黃’,擔心家長們會找來; 有的校長則擔心這種活動會產生催化作用:“本來可能就是早戀的孩子牽牽手什么的,但是怕看了我們的教育活動后大膽地去進一步嘗試。”終于有一個學校答應先看看內容,孟彥把活動內容交給對方之后,也就石沉大海了。“我也明白這些學校的想法,所以我從沒有怪過人家。”孟彥頓了頓,忽然提高了聲音:“要怪,只能怪我們的這種傳統,大家就一直‘避諱’這個話題。”
諷刺的是,在2007年曾有媒體進行過隨機調查,結果發現學校里4成學生不滿學校安排的性教育課程,有41%的學生認為“同齡人中有性行為”,而在孟彥看來:“這個調查的數據肯定不準,真實數字肯定比這個數字還要高。”
害羞
好多家長比孩子還感覺難以啟齒曾有科研人員研究表明,從人出生到生命結束,性貫穿于整個人的人生之中,尤其是對于孩子來說,他們對于性充滿了好奇。“可以想象一下,從小到大,孩子們就一直被家里人灌輸這樣一種教育,即男孩子跟女孩子是有差別的,但是小時候這種差別更多的體現在服裝和頭發上。”當孩子成長到12歲左右的時候,身體進入青春期發育,性別特征更加明顯,在孟彥看來,這種性別特征的出現,讓孩子們對于“性”更加好奇。
與這種好奇心態相反的是,家長與老師們反而更加的避諱,很多孩子在向家長提出此類問題時,一般家長都會“糊弄”過去:“據我私下調查,很多家長往往會以‘你還是孩子,長大了就懂了’這樣的答案來回答孩子,也有的家長則很抵抗這些問題,干脆斥責孩子不該‘瞎想’。”在孟彥看來,家長們在這個問題上往往是“害羞”的。
石燕(化名)的兒子今年上初三,她也曾遇到過這樣的尷尬:“大概是六年級下學期,忽然有一天兒子問我,男孩與女孩的差別,還問我什么叫‘遺精’、什么叫‘特殊情況’,當時就把我問住了。”石燕當時的反應很是強烈:“把孩子批評一頓,說他不該問這些與學習無關的問題。”
但是隨后石燕又對自己的粗暴有些后悔:“誰都經歷過青春期,誰都曾有過好奇,我也覺得自己有些粗暴,也想抽時間跟孩子談談這個問題,但是每次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么說了。”終于有一天,石燕鼓足勇氣想跟兒子好好說說這個問題,但是誰知道當她提出這個話題的時候,兒子卻很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拒絕與其談這個問題。“這樣的問題很常見。”從醫二十多年,至今仍在醫院坐診的孟彥,如今除了給病患進行診斷之外,還兼著對病患們進行心理疏導:“這么說吧,干了這么多年,真正有帶著孩子來進行咨詢的家長,真不多,我都能大體數過來。”有時候性學會組織討論,孟彥也與性學會里從事中學青春期教育的老師們進行過探討:“他們也很少遇到有學生去咨詢這些問題,所以說很多孩子對于性是很陌生的。但是我保證這種陌生絕不代表孩子不好奇,相反他們對這個問題的好奇心更大。”
一方面家長們欲語還羞,一方面孩子們又對性充滿好奇,這種矛盾逐漸演化成了另一個問題:即孩子們通過其他方式來偷偷的了解“性”:“比如說網絡,而網絡上的所謂的性知識,又是良莠不齊的,很容易對孩子產生誤導。”
壓力
“拔胡子難受,但同學的笑話更難受”
如果讓如今的心理學者們復盤“福建17歲少年自宮”事件,或許周圍環境的壓力也是造成這一悲劇的主要原因之一。
山東大學醫學院醫學心理學研究所的張紅靜副所長對于此事件有著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這不僅僅只是因為性知識匱乏的原因,很可能還跟這個孩子本身的心理問題有關系。”
在張紅靜看來,這個孩子的心理上也很可能存在一定的問題:“如果說孩子本身沒有精神疾病,那么這個孩子很可能是一個很內向的孩子,因為其周邊的社會氛圍等原因,讓他對于生殖器勃起有一種強烈的羞恥感和罪惡感。其實如果看看現在社會的發展,我們其實對于性已經比改革開放前要包容很多了。”此外張紅靜還覺得,如今的青春期性教育,存在著一個極大的誤區:“很多老師都在照本宣科的教《青春期生理衛生》課本上的知識,而沒有去教給孩子一種辨別能力,我認為如今的性教育更應該教給孩子辨別的能力,而不是知識,他們獲取知識的渠道其實很多的。”
在孟彥看來,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對于周邊的環境很敏感,抗壓力的能力很差:“比如說初中一個班里,只有一兩個孩子開始發育長胡須,往往會成為其他學生嘲笑或議論的對象,這就讓他感到壓力了,于是他開始自己拔胡須。那么同樣,當一個班里大部分孩子都開始發育了,那些沒有進入青春期發育的孩子也會覺得不舒服,也會有壓力。這種壓力會讓孩子處于一種痛苦中不能自拔。其實不僅僅是性容易給孩子們壓力,青春期的其他特征也會引發孩子的不安,如果家長老師無法及時疏導,就會讓孩子受到心靈上的創傷。”
孟彥一個朋友的孩子就曾因為拔胡須導致了上唇感染腫大:“我問過這個孩子,一根根的拔掉胡須不疼嗎?孩子的回答讓我更難受,他說:‘同學笑話我更讓我難受’,我當時就很心疼,孩子太脆弱,如果他們都有了足夠的知識儲備,他們也許不會這樣去跟自己的同學開玩笑,也不會有傷害。”
(編輯:鄭克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