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臨沂大學,兩年前剛從師范類學院升格為綜合性大學。這所知名度不高的地方高校,因為一項回歸大學應有之義的改革舉措,近日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
今年7月,在臨沂大學開展的新一輪專業技術崗位全員競聘中,該校8名具有正高職稱的在職處級干部辭去“官職”,全身心投入一線教學科研崗位,當起了教授。
幾年前,社會還在熱議某大學“40名教授爭當一名處長”的新聞,批評高校行政化日趨嚴重。有教育界人士指出,大學的核心任務是教學和科研。現在,臨沂大學集中出現的處長“辭官從教”現象,實際上是大學應有之義,但因為近年來大學“官本位”現象愈演愈烈,使得這一回歸正常的舉措,反倒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
要大樓更要大師
臨沂大學地處沂蒙山革命老區。2010年11月,經教育部批準,該校更名為臨沂大學,成為魯南地區第一所綜合性本科大學。這所擁有3.5萬名在校生的大學占地6000余畝,是目前我國單體校園面積最大的大學。經過數年的積累,學校在辦學硬件條件等方面取得了長足的發展,但和國內眾多院校一樣,“大樓多,大師少”,內涵發展不足。
在臨沂大學黨委書記丁鳳云看來,缺乏教學名師、學科帶頭人,已成為學校發展的短板,“徹底打破‘官本位’思想,重新回歸‘學本位’,讓專家、教授深入教學科研一線,學校才會大有希望。”
在該校一次大型會議上,這位擔任過地方黨政領導的大學主政者指出,長期以來,我國高校普遍存在“官本位”思想,這種思想對大學的傷害是眾所周知的。當著全校副科級、副教授以上人員的面,丁鳳云不無痛心地說,國家花費那么多的金錢、調動那么多資源才培養出一個博士,這些具有一定科研能力的博士一旦轉到管理崗位,往往荒廢了學業、影響了學術發展,這是資源的最大浪費,也是人才的最大浪費,是對事業的一種極大傷害。
借著學校更名的契機,臨沂大學將工作重點轉向提升辦學內涵上。在重金“引才”的同時,學校又在如何“用才”上做文章,陸續推出一系列“人才新政”——
2011年7月,臨沂大學出臺中層領導班子和處級干部競聘上崗實施方案。方案特別規定:學校鼓勵符合競聘條件的非教學科研人員競聘教學、科研崗位;鼓勵在同一處級崗位上,連續任職兩屆及以上的高級專業技術人員,專職從事專業技術工作。
今年7月,臨沂大學開展專業技術崗位全員競聘。為鼓勵更多優秀人才流向教學科研崗位,此次競聘遵循“導向教學科研、導向高層次人才”的原則,并特別設立教授特聘一、二級崗位各10個,三級崗位30個,四級崗位24個。取消“雙肩挑”,受聘教授特聘崗位者,須專職從事專業技術工作,一人一崗。
此外,臨沂大學還大幅提高教授津貼及教學、科研人員的待遇——四級教授崗位津貼每月平均比處級干部多20%,三級教授比處長多40%,二級教授崗位津貼比四級教授高5倍左右;特聘一級教授年津貼一般在150萬元到200萬元左右,貢獻特別突出者,可提供別墅一套;教授的辦公用房配置規格可高于處長……
一系列改革措施,產生了預期的引導效果。經過兩次全員競聘,臨沂大學更多中層干部向教學科研單位流動,8名學術功底深厚、有較強教學科研基礎的處長主動辭去行政職務,回到教學科研一線。
經過此番競聘改革,丁鳳云認為,臨沂大學的教職員工不再是“千軍萬馬擠官道”,臨沂大學更像大學的樣子了。
要勇氣更要底氣
對臨沂大學資源環境學院研二學生張永坤來說,學校此次改革給他帶來的最大變化是,現在幾乎每天都能看見自己的導師于興修,能和他一起做科研,而之前,這是不可想象的。
今年45歲的于興修,是一位自然地理領域的專家,早年被臨沂大學聘為教授、博士生導師。2003年,他從中科院南京地理與湖泊研究所取得博士學位。博士畢業當年,36歲的于興修就走上行政領導崗位,擔任臨沂大學地理與旅游學院(資源環境學院前身)黨總支書記,隨后又改任資源環境學院院長。
出于對科研的濃厚興趣,于興修并沒有放棄科研工作。他先后為學校爭取到一個省級重點實驗室——山東省水土保持與環境保育重點實驗室,以及7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2008年,他入選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計劃”。
行政科研雙肩挑,于興修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他幾乎沒在凌晨兩點前睡過覺。
“行政上的事情往往比較瑣碎,差不多要花費我八成的精力,教學科研只能在夾縫中擠出時間做。這種情況下,每天能睡4個小時就不錯了。”于興修說,相對于行政工作,自己更喜歡搞科研,之前也向學校反映過這種想法,但因為缺乏大環境,他始終未能辭去行政職務,“沒有明確的政策導向,主動辭去行政職務,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出了啥問題”。
今年7月,臨沂大學出臺的改革措施,再次撥動了于興修的心弦。于興修說,經過認真思考后,他決定“辭官從教”。
8月,經過競聘程序,于興修正式辭去資源學院院長職務,走向特聘教授二級崗位。告別行政事務的牽絆,于興修很快組建起13人的科研團隊。目前,他正忙于推進與平邑縣合作建設的沂蒙山區水土保持科技示范園項目,“下一步爭取把省重點實驗室建成省部共建重點實驗室”。另外,他還計劃每周再給學生多上一門課。
“有人認為我放棄當院長,圖的是教授的待遇變高了。我覺得,對高層次人才來說,如果只看重眼前的待遇,不會有太長遠的發展。我辭官從教,主要還是出于興趣愛好,以及學校提供的科研環境。”于興修說,為了支持自己的科研工作,學校提供了一棟樓作為他的實驗室。
于興修的情況在8名“辭官從教”的處長中有一定的普遍性。專業為植物學和生態學、后來卻做了汽車學院院長的吳峰教授說,辭去行政職務后,他在資源環境學院做資源植物的引種和馴化研究,明年準備重新給本科生上課。
雖然有著豐厚的待遇,但辭官之后的教授并非高枕無憂。臨沂大學規定,受聘教授特聘崗位者聘期3年,每年滾動考核。考核在科研項目、發明專利、人才項目、教學項目等方面都做了詳細的規定,覆蓋了教學科研方面的各個崗位。
對此,臨沂大學人事處處長鞏慶毅解釋說,處長“辭官從教”,既需要勇氣,更需要底氣,“并不是你上了這個崗,就能拿到這個待遇,必須要看科研成果、學術成果,壓力和動力應該是共存的”。
“大學是最不需要官的地方”
在“官本位”氛圍濃厚的高校,大學教授爭著當處長、院長。因為行政力量往往能夠左右學術資源,處長、院長意味著更多的資源分配權力。辭官從教,臨沂大學的這些教授就不怕再也沒有了此前掌握的資源?
對此,于興修認為,鼓勵科研的機制建立起來了,教授們有了學術地位,就不怕行政力量影響了。而且,申請項目還是要靠自身實力積極爭取校外資源,不能只盯著校內資源,否則不會有大的發展。
盡管一直在校內倡導“學本位”,但看到8名現職處長“辭官從教”的申請書,丁鳳蘭還是有點猶豫。后來,校長韓延明告訴她:“辭掉一個處長,多了一個重量級教授,帶起一個學科,創建一個品牌,其價值更大。”這席話打消了丁鳳蘭的顧慮。
韓延明認為,“大學是最不需要官的地方,我們所有的干部都是為教授搬板凳的,行政是為教師、學生、教學科研服務的,而不是指揮教授搬板凳的。”
臨沂大學導向教學科研的措施起到了很好的引導作用。繼8名處長“辭官從教”后,該校又有8名科級干部辭去行政職務,走向專職的教學科研崗位。該校人事處人才科原科長李洪波是一名體育學博士,他認為教學科研崗位更有利于自己的發展,目前已競聘到該校體育學院副教授崗位。
“辭官從教”現象在臨沂大學引發了廣泛的議論。該校教務處副處長趙勇說,這些曾經優秀的管理人才“辭官從教”,讓我們這些行政在崗者感到很有壓力,我們更有責任把行政管理工作做好,讓在教學科研一線的老師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臨沂大學理學院年輕教授傅尊偉表示,學校的這一政策導向,讓深處教學科研一線的老師變得更加安心了,大家能夠埋頭于教學科研工作,不必再受行政崗位的誘惑。
(編輯:鄭克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