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徒顏淵過世的時候，孔子呼天搶地，哀鳴“噫！天喪予！天喪予！?”。有學生勸他中和節哀，別太沖動。孔子回答，“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自馬航370失蹤后，包括154位中國乘客的家屬在內的239個家庭遭遇著外人難以想象的煎熬。最令人難過的是，因為還沒有遇難的切實證據，隔著一層心理窗紙，他們都還無法放聲嚎哭，徹底表達內心的悲痛。在此境遇下，任何哀痛的行為舉止都讓人感同身受。對154位中國乘客的家屬，無數中國人伸出援手，扶以憐憫關愛的眼神。

　　可在怎樣對待事件調查的過程和主導調查的馬來西亞政府的態度上，我們也看到同樣令人擔憂的現象。匯總網上、線下和新聞發布會現場的爆發性表現，我們看到越來越激烈的言辭、甚至肢體語言，譴責馬國政府，其中也包括各種抵制的倡議。如果任由個別宣泄語言蔓延為群體對抗馬來西亞的立場和輿論，它不僅讓調查單位分心，也損害家屬的根本利益。

　　進入現在的階段，家屬的根本利益在于兩點：1)依靠國家間協調，盡快、全面調查事故原因，讓逝者安魂，親友和平；2)組織律師團，合理合法求得最高賠償，它也讓后來的管理者警戒不懈。至于懲罰，它不適合出現在當前的議事日程上，因為這個特殊事件不同于其他的恐怖組織的破壞，也越來越表明不是飛機故障。簡言之，如果報道的推測準確，至今仍模糊的懲罰對象最有可能隨飛機消失了。

　　對于充滿曲折和烏龍的調查過程，《上海觀察》的一篇文章——《陰謀還是無能》，頗有見地。文章的結論是：“如果說這20天來馬方試圖隱瞞什么，最有可能就是他們的無能。?”接下來的問題是，如果是無能，嘲弄、威逼、謾罵、抵制就能促進家屬的兩項根本利益嗎？這個事故的特殊性已經讓工作重心轉變成為國家與國家之間，律師與律師之間的事務。同時，國民之間的討論情緒和立場又無時無刻地影響著國家之間和律師之間的事務。對無能的對象應該采取什么立場和態度，孔子的“寬恕有度”之道可為借鑒。

　　孔子與強者和弱者打交道的方法，有著鮮明的不同。對掌握權勢的強者，孔子秉承“不卑不亢，待人以直”；對有能力缺陷的弱者，孔子踐行“寬恕”與“仁厚”。

　　在認識到馬來西亞政府的能力有限后，多國政府派出大量的飛機、軍艦，調動前所未有的衛星資源，參加搜救。中國政府也派遣張業遂特使赴馬來西亞協調調查。與我們所有人希望看到“立即、馬上、就是現在、有全部結果”的心情相比，即使是這些創紀錄的努力仍然?“太慢”、“還是不能讓憂愁冰消雪融”。但我們知道，這是跨國救難活動無法逾越的過程和應該有的動作。自聯合搜索以來，中國、美國和澳大利亞等國配置了各項技術并積極行動，但仍只獲得支離破碎的信息。它讓任何深切關心的民眾充滿無力感。通過各方詳盡的講解，大家也逐漸理解，迫切的心情是無法幫搜尋提速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搜尋進程上，多國聯合也難做到的，馬來西亞一國政府就更難做到。對于馬國政府露出的管理懈怠，北京提出堅定的要求，這就是待人以直的“不可忍”和“不必忍”的作為。為了家屬的利益，要求國與國之間溝通，并監督國家承擔必須的角色。

　　強大的時候不忘仁慈，悲傷的時候不失靜美，它們是世上最難的兩件事。我們也正處于這樣的困境中，它考驗中華文明的博雅寬宥。在這個懲罰對象或已經消逝的悲劇事件中，社會的關懷應該傾注在如何幫助那些家屬早日撫平心理創傷，獲得內心和平。同時，我們不要忘記其他國家乘客的不幸遭遇，聯合他國，共同要求徹查原因，無論時間長短，成本高低。不管是一名乘客，還是154名乘客，數字會影響我們的情緒，但不應該左右我們的判斷。即使只有一名受難者，那也太多。

　　孔子說，“不知生，焉知死”。每當遭遇馬航失蹤這樣的事件，人們才會暫時停下庸庸碌碌的日常起居活動，感悟生命的無常和個人的渺小。親友鄰居才能體驗出柴米油鹽中剎那間靈現的珍貴情感。逝者已去，但生者有選擇。親友可以選擇無休止地怨恨無能的管理者，那只會讓亡靈更加不安，無法安魂。生者也可以選擇“從明天起，和每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平和，那平和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我用“平和”替代了海子原詩中的“幸福”。平和是那些親友們最好的心靈歸宿。

　　對生死的凄蒼，海子寫道，“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浸淫舉國悲傷之后，讓我們對每個陌生人更友善，現在還為時不晚。

　　(作者為加拿大萊橋大學管理學副教授，復旦大學管理學院EMBA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