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燕郊一所小學內,學生們中午放學。本報記者 趙迪攝
5月19日下午5點,河北燕郊開發區實驗小學(以下簡稱“實驗小學”)的放學號響了。六年級小學生楊宇新(化名)向旁邊推了推小木頭課桌,從座位上站起來,收拾好書包,在班級門口排隊,等待出校園。
他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學習。由于座位沒有靠背,只覺得后背生疼,他用力往后挺了挺肩膀,又做了幾個擴胸。大約5點10分,楊宇新的班級在班主任的帶領下,走出教學樓,放學回家。
大約半小時后,4400多名實驗小學學生全部有序離開校園。
近年來,隨著外來人口的機械性增長,燕郊每年新增小學適齡人口2000多人,相當于每年新建一所小學的規模,班級容量超額現象嚴重,很多班級超過80人,一些班級一度超過90人。這給燕郊當地的教育機構帶來沉重壓力:學校管理難度大,師資緊缺矛盾尖銳,素質教育、校本課程等難以有效開展。
80多人的體育課就是自由活動,打打鬧鬧,但那是最好的課了,其他時間只能待在座位上
楊宇新是燕郊當地“土著”,他居住地的劃片小學就是實驗小學,屬于燕郊的優質教育資源。
2008年,他剛上一年級的時候,一個班有60多名同學,外地同學不算特別多。現在,他們班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小學生,湖北、湖南、黑龍江、安徽等,“六年級一共9個班,我們班有80多人,外地同學占到全班人數的一半左右”。
學生人數急劇增加,使本身就不寬敞的教室顯得更加擁擠。
在實驗小學,記者看到,教室里課桌椅擺得密密麻麻。第一排同學的桌子和老師的講臺間距剛超過1米,最后一排同學的椅子頂到教室最后的墻壁。仔細一數,每個教室至少有8列10排座位,每排座位之間的間距不超過40厘米。為了節省空間,四年級到六年級的教室里,擺放的都是約50厘米長、30厘米寬的小木頭桌和約30厘米長、15厘米寬的四腿小板凳。
“坐在那上課,累!”楊宇新說,由于班級人數多,同學們之間坐得非常“親密”。前后桌的距離剛好一個板凳大,要想坐下,就得先將腿從板凳上面與桌子的空隙間穿過,才能坐下。由于凳子沒有靠背,后脊梁就得頂著后面的桌子。如果前面的同學一動彈,后面連排的桌子都跟著晃悠。課桌小,桌斗里根本放不下書包,書包只能放在旁邊的地上。要是有同學出去,書包就有被踢來踢去的危險。
楊宇新個子高,從小到大一直坐在班里的最后幾排。
2012年前后,班里同學人數迅速增加,幾乎每個月都有插班生,坐在后排的楊宇新,越來越聽不清老師講課的聲音。后來,他發現有的老師戴上耳麥,腰上別著一個擴音器,老師上課的聲音,終于又能聽清楚了。可是,并不是所有老師都愿意用擴音器,有些老師講課時,他只能豎著耳朵使勁聽。輪換座位坐在位子偏的那兩周,趕上光線不好時,黑板上的字就看不清,只能下課湊到黑板前抄筆記,或是找別的同學抄筆記。
楊宇新坦稱,老師對他的關注度很低,“老師關注的不是學習好的,就是學習差的,對其他人根本不關注。”他說,每堂課老師一般能提問20多個同學,“像我這樣學習中等的,課堂基本不被提問,考完試成績有浮動不說,判完作業也不說啥。一個學期,與老師交流不了一兩次。”從上一年級到現在整整6年,沒有一個老師問過他,最近學習怎么樣?有什么不會的?更談不上談心。“80多個人,老師哪管得過來呀?”楊宇新挺理解老師。
在楊宇新的課程表上,每周有兩次體育課,但是,很多時候上不了。
“已經連續兩個星期沒有上體育課了,今天才上了一次。一個學期能上課程表上安排課程的一半就不錯了。”楊宇新說,體育課主要是自由活動。“有的同學,為了回家能多玩一會兒,利用體育課的時間,趴在草地上寫作業,老師也不管。”在楊宇新看來,籃球筐、足球場、乒乓球臺子、實心球都成了擺設,“老師幾乎不拿出這些球來讓我們玩兒。即使老師拿出籃球來,也最多拿兩個,只夠十幾個人玩的。”
當三四個班一塊兒上體育課的時候,在塑膠跑道上自己跑步也是不被允許的,因為老師怕串班。這時的體育課,大多是讓學生集中在跑道中間的草地上,一個班級劃分一塊草地,在上面坐著說話聊天或是三五成群打打鬧鬧。
即便這樣,在楊宇新的眼里,“這是最好的課了,起碼是能出去活動活動的一個課。”
而平時的課間休息10分鐘,學校出于安全考慮,是不允許學生下樓活動的。
“班里的過道太窄,課間10分鐘出去一次非常麻煩。”楊宇新說,各組之間的過道最多只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身材偏胖的同學,需要找距離寬的過道繞著走。所以,大部分同學只能待在座位上說說話、喝喝水,需要上廁所的,借機會到樓道里溜達一圈。“去樓道走走可以,但不能在樓道里玩兒,因為有可能被老師瞪一眼。”
記者發現,學校的廁所資源也非常緊張。在每個樓層有4個廁所,兩男兩女。以女廁所為例,一個廁所只有3個位置。每層樓有6個班級,以每班80人保守計算,共約500人。
一位四年級的小學生說,為了能上上廁所,同學們只能擠著上,要是擠不進去,廁所就上不成。如果幾節課連著比較緊,就干脆不喝水,免得出現尿急上不成廁所的窘境。還有很多同學反映,“廁所太臟,太臭,能憋就把尿憋到放學到家再說”。
班容量大,教學難以有效開展,只能用課外班彌補
楊宇新在學校里的遭遇,并不是個別現象。
家住電廠小區的吳女士,一提起兒子的小學教育就頻頻搖頭。“班里的人太多了,各個方面都是問題”。
讓吳女士記憶最深的是,孩子二年級的時候,開的一次家長會。
“整個教室密密麻麻的全是課桌椅!第一排的同學和老師簡直就是面對面,怪不得孩子回家說,上課起立都很困難,粉筆末都飛到臉上了呢。”吳女士說。
孩子個子小,還能湊合坐進位子里,而這么狹小的間距,讓家長坐進去,實在太困難。“像我這樣的瘦人,還能湊合著坐下,中等身材的就坐不下了,稍微壯點的,連腿都邁不進位子里來。”沒辦法,家長只能挪桌子挪凳子,把間距拉大點,可這一挪,麻煩又來了,原本能裝60多個位子的教室,現在只能坐40多個家長,還有一少半的家長,只得找空當兒,站著開家長會。
“家長會一共開了1個多小時,光挪桌子,找地方坐,就占去了大半個鐘頭。會場里亂哄哄的,都是家長的抱怨聲。老師也沒和家長溝通教學的事情,就說了半天讓家長注意孩子上下學安全的事情,就草草結束了。”吳女士說。
自打那次不成功的家長會后,學校再也沒有組織過家長集體見面。
沒有條件開家長會,老師與家長之間的溝通也很少。吳女士的孩子在班里的學習成績屬于中等偏上,“孩子老實,老師從來沒給我打過電話進行學習或思想品德的溝通,而我也沒有主動找過老師。”吳女士說,現在班里都80多人了,老師根本管不過來,家長能夠理解。
班級學生多,老師教不過來,孩子的學習就只能靠家長。
吳女士說,孩子從一年級開始一直到五年級,老師留的作業都很多,而且大部分為抄寫作業或做練習冊。“家長不可能看著不管吧?家長只好陪著寫,耐心地講解,直到孩子學會當天的知識。這也無形中給學生和家長帶來了巨大的負擔。最主要的是,作業一多,孩子急于完成,錯誤增多,字跡潦草,作業質量下降很多。”
到了六年級,孩子面臨小升初,吳女士專門打聽哪個班主任帶班帶得好,管理比較科學,她想了些辦法,把兒子安排到受到大家好評的一個老師的班級,“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讓老師少留點作業。”吳女士說。
在燕郊,小學師資力量嚴重不足,使得體育、美術、英語等科目的教學難以有效開展。實驗小學六年級一共9個班,只有“2.5”個英語老師,因為那“半個”老師還要兼任五年級的英語課。匯福實驗小學,一共有6名體育老師,一個人承擔一個年級10個班的教學任務。
匯福實驗小學五年級的體育老師說,班容量大,一切教育教學活動都受影響。比如,體育課應該學前滾翻,80多個人一堂課每人翻一次,老師根本保護不過來,如果一個班30多人,老師在保護上就能做到。所以,技能技巧的學習,老師教起來太費力,只能做一些安全的,適合集體的活動,比如跑步、做操、站隊形等。
這種教學狀況,催生出各種課外輔導班,而且特別火爆。在小學、小區門口,英語、數學、作文、圍棋、國畫等輔導班的廣告牌令人眼花繚亂。
“不上課外輔導班不行呀!”吳女士說,英語學習是燕郊小學生學習的薄弱項。她的孩子所在班級原來英語一周只有一節課,現在剛剛增加到兩次。而且,英語課經常被占課。要么是老師有事調課、要么是老師生病,曾經有一段時間,英語老師生病,英語課就沒有老師上,后來學校從社會上聘來一位編外教師,“那個老師東北口音非常重,英語變成東北味的英語,讓孩子對英語課一下子失去了興趣。”
“如果不上英語課外班,有可能統考不及格,家長能不著急嗎?”吳女士說,三河市統一進行的英語考試,有40分的聽力題,而老師在課堂上幾乎從不進行聽力訓練。英語課上,最主要就是背書、抄寫、聽寫、改錯,“考試時,只要句型稍微一轉換,孩子就不會了,老師上課不講,孩子也學不明白。” 體育課也經常變成自由活動課。“學校不但不教球類運動,孩子連跳繩、跳遠、跳高、投擲都不會,有的根本都沒有聽說過。”吳女士很著急,“學校給予不了的,只能家長來彌補。”為了鍛煉身體,發展孩子的身體協調性,她給孩子報了羽毛球班。“孩子的成長必須運動,成天在學校窩著,腰板都不直了。再說了,體育課上什么都不學,一個孩子哪能什么球類都不會玩呢?起碼要會一項體育運動吧,德智體美勞要全面發展。”
吳女士算了一筆賬,現在孩子一周上4個輔導班,羽毛球60元、英語100元、國畫45元、奧數60元。大致算起來,一個月要花1500元。一年最少要上8個月班,大約1.2萬元。
燕郊小學師資力量薄弱還表現在另一方面,就是在有限師資情況下,老師的教學水平參差不齊。為了讓高一個年級的老師不挑班,在一些學校,孩子每升上一個年級,學校就要把一個年級的幾百名學生進行重新分班,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年年如此。6年來,每到新學年開學,孩子班里的小伙伴都換成新的。班主任老師也不跟班,科任老師更是年年更換、頻繁變動。
“孩子沒有固定的小伙伴,也沒有一個老師會對孩子比較了解,更談不上有老師會對孩子負責任。”吳女士說,老師只教一年,80個孩子從接觸、認識到記住他們的名字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了解孩子的脾氣就更加不可能。如果要是有個老師一直帶班,就會因人施教。同時,同學換得快,孩子沒有集體意識、集體觀念,沒有真正的同學情。
“學習成績對上小學的孩子來說不是最重要的,孩子從小缺乏集體意識、缺少師生情和同學情才是最要命的。”吳女士說。
有的民辦小學實行小班教學,但是學費比公立小學高得多
盡管班級人數嚴重超額,但是像楊宇新等燕郊當地的“土著”,或有燕郊戶口的孩子,正常入學不成問題。可住在福成五期的邱先生的女兒小麗麗,卻沒有那么幸運。小麗麗今年9月要上小學一年級,可是,她的父母在燕郊沒買房,戶口跟著父親在香河。這幾年,小學招生劃片,招生通知上都明確寫著要“燕郊戶口”。
為此,邱先生從去年三四月開始,就為閨女的上學籌劃著。他先去周圍的學校實地考察,發現離家走路幾分鐘的實驗小學是所不錯的學校,學校門口“幫忙弄學籍”的中介,散發的小廣告到處都是。邱先生仔細一打聽,弄一個實驗小學的學籍收費一萬六七;福成五期的劃片小學是三河市第七小學,弄一個學籍要一萬出頭。但是,七小的位置已經出了燕郊的北外環,離家有三四公里,“外環都是大車,如果去那上學就必須坐校車。可是,現在的校車都承包給社會上的公司,車況良莠不齊,很不安全。”邱先生覺得,劃片的小學也不靠譜。
“這個費用不是明面上的借讀費或贊助費,就是交給中介,通過他的關系給你辦事。”邱先生說,他的一個朋友又托關系又花錢,好不容易去了實驗小學,后來被其他家長舉報,學校把孩子退了回來。“錢白花了不說,孩子當年還沒地方上學了。而且讓中介幫忙辦學籍,肯定不符合法律規定,如果花了錢辦不成,也只能吃啞巴虧,沒人保護你的權益。”
后來,邱先生通過朋友圈,發現一位在一所民辦小學做會計工作的朋友經常曬學校的午餐和學校環境,邱先生看了幾次就動了心。
他了解到,這所民辦小學實行小班教學,但是學費比公立小學高得多,一學年2.5萬元元。
邱先生聽到有的小區里的家長說,在公立小學,一個班80多個學生,如果家長不給老師送禮,老師根本照顧不到你的孩子,很有可能把你的孩子放在教室的后幾排。80多個孩子,小麗麗又是高個子,性格比較靦腆,據邱先生估計,肯定會被安排到班級的倒數幾排。
“其實,仔細算下來,一年兩萬五也不算太貴。”在公司當會計的邱先生凡事喜歡算賬,他說,現在很多孩子的家長是雙職工,如果上班離家遠,中午沒法給孩子做飯吃,必然需要在學校附近找小飯桌,這些小飯桌都是私人經營,在一個單元房里,幾個大人,管好幾十個小孩,做飯的衛生和安全沒有保證。這些小飯桌如果只吃午飯,每月要三五百元,如果午飯和晚飯一起吃,下午還帶托管的,就要1000多元。如果學校離家距離遠,還要坐校車,校車每月收費二三百元。這樣算下來,一個月也要1500元,一年就是1.8萬元。等到逢年過節時,再給老師送點禮,一年算下來,沒比2.5萬元少多少。
邱先生說,等孩子今年9月上了這所小學,他再打算重新在學校附近租房子,“搬家麻煩點沒事兒,首先要保證孩子的健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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