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開展史上最嚴危化品整改:化工廠加班趕停產

按要求，渤天化工廠生產的危險化學品下個月將全線停產。新京報記者 安鐘汝 攝

　　9月8日，天津港爆炸核心區留下的大坑邊，三名身穿防化服的工作人員正在對土壤進行取樣。新京報記者 尹亞飛 攝

　　9月12日，天津日化潤滑油脂有限公司門口，一位訪客被要求把香煙留在門衛室。

　　“你進入廠區，拿一支煙，哪怕你沒點上，都要罰款兩萬！”該公司一職員告知。

　　新京報記者注意到，當天這家企業門衛室的窗臺上，放了十幾盒香煙，都是進廠訪客留下的。

　　記者在天津采訪所見，危化品幾乎成了這個城市的“敏感詞”。天津港爆炸事發一個月來，天津以前所未有的態勢整頓危化品行業，第一要務是：安全！安全！

　　過激反應

　　張寧靜說，每次到現場來，總是忐忑不安，擔心真有污染，沒想到鬧出笑話。

　　“有味兒！有味兒！”，9月12日，啟航嘉園門外，業主張寧靜突然停下腳步喊了起來。

　　啟航嘉園是此次事故受損最嚴重的小區之一，距離爆炸事發地只有700米。張寧靜的一聲大喊，周圍人馬上停下腳步，屏聲靜氣四處張望。

　　“果然有味兒！”大家捂住鼻子開始奔跑，狀如驚弓之鳥。這個時候，兩個工人站了出來：“是圍欄剛刷的油漆味兒，你們跑什么？”奔跑的人群才停住腳步。

　　張寧靜說，每次到現場來，總是忐忑不安，擔心真有污染，沒想到鬧出笑話。

　　濱海新區一位處長很是理解張寧靜這樣的過激反應。他參與到天津港爆炸事故的善后工作中，他告訴新京報記者，事發后一個月來，不斷收到群眾關于危化品企業的投訴，最多的就是“我們家附近也有危化品倉庫”之類。

　　“投訴大軍”中，鐘紅兵是其中之一。他家距離天津港另外一家危化品倉儲企業——中化天津濱海物流有限公司也不足千米。他希望這家公司早日搬遷，“太危險了”，他說在這家危化品公司的千米紅線范圍內，除了眾多居民區，還有一所小學和一所幼兒園。

　　據《中國安全生產報》報道，2009年，時任天津市安全監督管理局副局長魏青松曾介紹，石化產業是天津經濟支柱產業之一，危險化學品的種類非常多，目前在天津市的5185家危化品從業單位中，經營企業就有3000家，其中小企業又占了絕大部分。

　　“它們分散在全市不同區域，有的企業在商務樓、寫字樓、居民區、住宅樓底商經營危險化學品甚至存放危險化學品，一旦發生爆炸和危險化學品的泄漏、丟失等，對天津市的安全穩定影響巨大。”魏青松一語成讖。

　　據上述濱海新區處長介紹，天津港爆炸事故后，天津市16位市領導親自帶隊，分別到全市16個區縣，全面排查危化物品，結果令人擔憂。“如果按照距離工礦企業都要保持1000米的標準，數百家危化品倉庫大多超過了這條紅線。”

?

?

　　鮮有人“敢撞槍口”

　　“違規超標經營，會死得很難看。”營通偉業一位工作人員介紹：“最近一個月來，安監、消防、環保等部門，幾乎每天都來檢查，還現場錄像。”

　　“停產”！渤天化工公司得到的指示直接而干脆。

　　9月12日下午5時許，于志高（化名）從渤天化工廠區匆匆走出，近些天他都在工廠加班。關于公司的前景，這位40多歲的老職工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說：“加班不是為了趕工，而是為了趕停產。”

　　據其介紹，公司的高層已經接到了停產通知，對公司生產的危險化學品下個月一律都要全線停產，現在工人們正在加緊趕制訂單，公司希望盡可能在停產期限之前，完成客戶預訂的貨品。

　　渤天化工主要生產聚氯乙烯糊樹脂、四氯化鈦、燒堿等產品。該公司位于天津濱海新區漢沽新開南路，距離天津港爆炸事故的事發地尚有20多公里的距離。按照此前天津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和濱海新區的規劃，這家公司原本可以挨到2020年再搬遷，但未想到天津港爆炸事發。

　　天津市安監系統一位工作人員介紹，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已建成的危險化學品企業不符合國家有關安全距離規定和存在重大安全隱患的，一律停產、停業或者搬遷。目前，天津已經關停了20多家危險化學品生產企業。

　　袁弘也是一臉的焦慮，他是一家化工企業的經理。9月12日，新京報記者在天津濱海新區化工路營通偉業物流公司門口見到他。最近十幾天，袁弘到處都在找有資質的危化品倉庫，但之前的客戶要么不敢接貨，要么就已經滿倉。聽聞營通偉業有危化品經營資質，他于是登門聯系。

　　然而，袁弘聽到了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營通偉業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倉庫已滿。營通偉業是天津不多的擁有危化品經營資質的物流公司，瑞海國際出事后，該公司每天訪客盈門。事發后一周內，就從天津港來了兩家貨主，將營通偉業的倉庫填滿。

　　袁弘試圖讓營通偉業“通融”一下，但被告知不可能，“違規超標經營，會死得很難看。”營通偉業一位工作人員介紹：“最近一個月來，安監、消防、環保等部門，幾乎每天都來檢查，還現場錄像。”

　　高壓態勢之下，“黑物流”基本在天津絕跡。濱海新區一位物流企業負責人說，已經有數十家倉儲企業被關停。之前，有些企業沒有危化品經營資質，為了利潤也敢接一些危化品業務，但現在鮮有人“敢撞槍口”。

　　新京報記者在天津采訪所見，危化品幾乎成了這個城市的“敏感詞”。天津日化的門衛緊盯著出入公司的人員，“我們現在壓力也很大，假如放一個陌生人進入，立即就會被開除。”

　　作為北方第一大港，天津港業已恢復生產，重現繁忙，在其門口，一條醒目的標識仍然高懸：“危險化學品運輸車輛禁止通行”。

　　危化品管理亂象

　　正是因為類似瑞海國際這樣的企業一味地追逐利潤，安全生產能力和意識都很差，面對行業門檻，動輒即以關系通關，“這才是此次事故最值得反思之處”。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爆炸讓天津整個危化品行業陷入停頓的同時，也引起多方面的反思。

　　9月6日，在市政府第57次常務會議上，天津市委代理書記、市長黃興國表示，“8·12”事故讓城市面臨嚴峻考驗，要痛定思痛、痛下決心，亡羊補牢、舉一反三。

　　天津一位國企負責人介紹，天津是全國的化工重鎮，而天津的化工產業多數集中在濱海新區。此前，天津曾有意將濱海新區打造成國家級的化工產業基地。此次瑞海國際事發，讓天津市更為審慎地看待這一目標。

　　“不是不發展了，而是要安全發展。化工產業本就是天津的支柱產業。”這位負責人表示，化工產業在我國也屬于傳統行業，行業老人常會說“安全第一”，但近年來，在經濟利益的刺激下，似乎變成了效益第一。

　　他認為，正是因為類似瑞海國際這樣的“外行”闖入，拉低了危化品行業的經營門檻。這樣的企業一味地追逐利潤，安全生產能力和意識都很差，面對行業門檻，動輒即以關系通關，“這才是此次事故最值得反思之處”。

　　瑞海國際的事發，也讓危化品行業管理的混亂之狀，呈現在世人面前。

　　一位不愿具名的安全專家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對危化品負有監管責任的有十多個職能部門，其中包括安監、交通運輸、公安、質量技術監督、環境保護、衛生、工商、郵政等；相應的，目前我國對危險貨物運輸與存儲的管理法規及標準，也有多達20多個，“拋開部門利益不談，部分法規、標準之間甚至有沖突，這讓不論是管理者還是企業，都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2008年，一項針對全國危險品倉儲行業現狀的調查，已顯示了這種亂象：在倉儲建設和內部規劃上，國土資源部門和規劃部門要求專用危化品倉庫要有較高的土地利用率和建筑容積率，而消防部門要求，危化品倉庫只能建單層，建筑物之間必須有一定的間距；安監和消防部門要求毒品、易燃液體要經常通風，預防氣體濃度超標引起燃爆或中毒，而環保部門要求倉庫密封，不要向大氣排污。

　　對于公眾最為關心的安全距離，這位安全專家介紹，目前我國相關法規、標準中有關危險化學品企業防護距離的概念，主要有消防部門牽頭組織制定的防火間距，和衛生部門牽頭組織制定的衛生防護距離。但由于制定的目的不同，實踐發現在預防重特大事故時有一定的局限性。

　　2014年4月22日，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局長辦公會議審議通過了《危險化學品生產、儲存裝置個人可接受風險標準和社會可接受風險標準（試行）》，這份標準是我國目前唯一通用的安全距離標準。

　　在2014年這份標準實施之前，對于危化品倉庫安全距離的控制，事由各職能部門自己的理解完成，“每個部門都能管，但因標準不一，最終有可能每個部門都不管。”上述專家說。

　　9月8日，天津市召開危險化學品企業安全整治動員部署會議，天津市委代理書記、市長黃興國出席會議并講話。要求堅決結束對危化品管理“九龍治水、各自為政”的局面。“各級監管部門要勇于擔當，誰主管、誰負責，誰監管、誰負責，誰審批、誰負責，誰檢查、誰負責”。

?

?

　　史上最嚴管理辦法

　　事關周邊居民和設施安全的安全距離，終于被危化品企業的管理者放到應有的高度。

　　天津港爆炸事故后不到一個月，天津便拿出了被專家稱為“史上最嚴”的危化品管理辦法。

　　9月6日，天津市政府常務會議審議并原則通過《天津市危險化學品企業安全治理規定》和《天津市危險化學品企業安全整治實施方案》。

　　依據上述治理規定，除國家級與市級重點危險化學品項目外，其他原則上將不予批準。已建成的危險化學品企業不符合國家有關安全距離規定和存在重大安全隱患的，將依法停產停業或者搬遷。

　　眾多新舉措中，備受矚目的是安全距離聯審制度。制度規定：建設項目規劃、設計審批部門應當嚴格審查危險化學品建設項目安全距離并征求同級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的意見，港口的危險化學品儲存、裝卸建設項目應當征求港口行政管理部門的意見。安全生產監督管理部門和港口行政管理部門應當在3個工作日內反饋意見。

　　上述安全專家對此給予較高評價，他認為，事關周邊居民和設施安全的安全距離，終于被危化品企業的管理者放到應有的高度。

　　至于濱海新區的化工企業的去處，天津市規劃部門一位負責人王強（化名）介紹，“它們將集中到離濱海新區中心區25公里的南港化工區。”

　　王強說，2009年，在規劃天津市的空間發展戰略時，天津明確提出了“雙城雙港”發展模式，所謂“雙城”是指中心城區與濱海新區，雙港則是北港區（天津港）和南港區。按照這一發展戰略，北港要增加航運管理、服務和生活功能，而與城市功能不相符的重化工產業則向南遷移。

　　“這項工作正在做，沒想到瑞海國際事發”，王強說，也正是源于這場“教訓深刻”的特大事故，天津市開始全力推進危化品企業向南港工業區轉移。

　　據天津南港工業區官方資料介紹，這一工業區距離天津市區45公里，距離天津港20公里。南港工業區主打能源化工產業，承載著天津打造“世界級化工產業基地”的夢想。

　　王強介紹，南港工業區比照新加坡的裕廊島打造。裕廊島是全球知名的“化工島”，它位于新加坡主島南部，是新加坡主要的能源化工區，因化工產業與港城的完美結合而知名。

　　公開報道顯示，天津港爆炸事故發生后，全國各地一場針對危化品企業的整頓行動已經展開，“這可能是天津港爆炸事故唯一好的影響”，天津一位國企負責人說，“但教訓實在太過慘重！”

?

?

　　盤點各國化學品管理辦法

　　[美國]

　　儲存企業須公開危化品種類

　　分級：將危化品的危險等級由低到高分為三類，按照不同安全級別施行依次增強的包裝、運輸、儲存辦法。

　　運輸：1994年美國成立運輸事故應急委員會。委員會內包括企業、運輸商、分銷商、政府等，專門向危化品運輸途中經過地區提供應急救援信息和技術援助。

　　存儲：當地政府、消防要與存儲、使用危化品的企業保持密切溝通。企業必須清楚并公布自己公司內存儲的危化品種類及屬性。當地消防要知道哪些企業有危化品，并且要掌握存儲危險品的關鍵位置和設備。

　　培訓：確保接觸危化品的每一個員工知道自己接觸的危化物的毒性、最大允許暴露值、穩定性等屬性，一旦發生意外應如何處置。

　　[英國]

　　成立國家化學事故應急咨詢中心

　　運輸：運輸危化品的司機應經過培訓，熟知危化品的屬性，運輸中保持中速行車。

　　駕駛員經培訓合格后發放危險貨物運輸車輛駕駛證書，證書有效期為五年，每五年要培訓、認證一次。

　　專業咨詢電話：1973年成立國家化學事故應急咨詢中心，該中心設立危化品24小時應急專家電話。向消防、公安、醫療等系統提供危化品存儲、運輸、事故處理等相關問題的專業意見和技術援助。

　　[德國]

　　危化品集裝箱設自動消防裝置

　　包裝：采用罐式集裝箱包裝，像裝甲一樣防止泄漏及引燃引爆。

　　運輸：集裝箱中轉站遍布消防水龍頭，消防泡沫罐等消防設施。根據危險品種類，有的還有自動消防裝置，保證幾十秒甚至幾秒內能自動啟動救災。

　　存儲：存儲地設置最低排水口，排水口通向特定集水池。一旦發生泄漏，保證存儲地所有的危險品都排向此集水池，防止危險品漫流散布。

　　安全培訓：對員工、客戶和輔助人員進行情況通報和安全教育，提供緊急情況下應采取的措施。確保接觸危險品每個環節的工作人員熟知化學品種類、屬性及應急措施。

　　[日本]

　　危化品工作人員須持證上崗

　　存儲管理：從事危險化學品行業的工作人員要持證上崗，將危化品分為甲乙丙三種，甲種危險品從業者除了要有資格證還需要具有2年以上危險物品處理經驗。所有危險品相關從業者每3年要進行一次集中培訓，更新危化品處理知識與技能。

　　運輸：規定駕駛員每4小時運送作業中30分鐘休息時間，要填寫駕駛時間記錄。對從事危險品運輸的駕駛員實行駕駛員確認制度，要求駕駛員負責確認危險品的品名、數量、注意事項、滅火器捆綁等是否完備。

　　應對：日本化學工業協會在各條重要運輸線路途中設立緊急聯絡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