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攀鄰居李伯(化名)曾告訴新京報記者,全村100多戶400多口人里,沒有幾個文化人,從沒出過土生土長的大學生。王寧攀有3個姐姐,都是沒讀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王寧攀作為家里“五代單傳”的男孩,父母想讓他多讀點書。
然而喜歡上網游的王寧攀,學習成績逐步下降,最終輟學。
2015年6月19日,王寧攀和他的同學踏上了去廣州之路。
與此同時,王寧攀初中班主任劉文罡所工作的羅口町中學,也有幾名學生輟學去了廣州,其中就有劉文(化名),跟王寧攀同歲,彼時初二還未讀完。
“在我沒滿16歲的時候我就出來混社會了。”去廣州將近一個月后,王寧攀在QQ空間寫道。
此前,他曾認為,“大學都是廁所里蹲出來的,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在跟同學們的互動中,他也表達過“考不上好大學一點用都沒有”的觀點。
這種想法,在王寧攀老家的羅口町中學以及曹炎中學的學生中,很普遍。
5月3日,羅口町中學初三老師李玉(化名)說,學生們和家長們就是覺得很多大學生畢業了也找不到工作,找到工作了也就兩三千,而他們出去打工也能掙這么多。
接受采訪時,她的手里正拿著兩個學生的退學申請。
“每個學生退學,我們都跟他和他們的家長做思想工作,班主任、教導主任、校長,至少三遍,可是沒用,學生就說,‘不想讀書了’,怎么勸都留不住,家長也都同意。”李玉告訴新京報記者。4月以來,她所教的班輟學5名學生,全部去了廣州打工。
出來“混社會”的王寧攀,在2015年7月4日開始上班。
打工期間,王寧攀的QQ空間里,關于游戲的狀態開始多了起來。英雄聯盟、秦時明月、擼啊擼、見縫插針等。
“暑期童工”
“王寧攀媽媽在介紹他進廠時,曾跟我們說他17歲。”
2月15日(農歷正月初八),在家過完春節,王寧攀跟隨父母,告別湖南再下廣州。
王寧攀媽媽由親戚介紹進入至雅公司,做最基礎的手工工作。她想把一起過來的丈夫和帶在身邊的王寧攀也介紹進來。
“王寧攀媽媽在介紹他進廠時,曾跟我們說他17歲。”王寧攀所在的車間主管李女士告訴新京報記者。此前,至雅公司向王寧攀母親表示工廠不是很缺人,所以王寧攀父親沒能進來,而是去了別的工廠。
李女士說,3月5日,王寧攀來面試,“我們看著都不錯,當天就去人事部登記了。”
王寧攀在這里被安排到“生手車位”。入職之后的一個多月里,王寧攀的游戲幾乎沒有斷過,在他的QQ空間,幾乎每條關于游戲的狀態都在晚上12點左右發,有時甚至到凌晨一點半左右。
王寧攀死后的第8天,至雅公司和王寧攀的家屬達成一致,工廠支付王寧攀死亡的一次性賠償金及喪葬補助等其他賠償金15萬元。
除了賠付王寧攀家屬15萬,按照國務院頒發的《禁止使用童工》規定,至雅公司因為在聘用王寧攀時,其身份證登記的年齡不足16周歲,屬于“童工”范疇,被勞動監察部門按照相關規定處罰1萬元。
“無論如何,我們確實招了‘童工’,該罰的我們都認了。”至雅公司人事部負責人說。
4月18日,南海區還公告了一起工廠使用童工案:2015年2月至4月,南海區信易達五金包裝有限公司招用2名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此時再次通報的原因,是企業未履行行政處罰決定。
相對于王寧攀由母親舉薦進廠,17歲的孫琳(化名)發現想找一份合適的工作很難,“正規廠不滿18周歲是進不去的。”
去了廣州一段時間,她先后去了3個地方,深圳、惠州、東莞。
“黑工廠隨便都可以進。”她說:“但是有些很累。”
一個工廠老板說,鹽步有500多家內衣企業,但是真正正規的只有200多家,剩下的多是小作坊,進廠很少管年齡問題。
孫琳現在東莞做服務員。她曾告訴班主任李玉,自己會在一個多月后的中考時,趕回來參加中考。她是體育特長生,文化成績不好,但是體育成績突出,已經被縣重點高中看中。但是她沒錢付高中學費,她曾表示,出去打工是為了賺高中的學費。
跟孫琳一樣不滿18歲、甚至不滿16歲的男孩女孩們除了選擇黑廠,也有其他方法進廠:拿別人身份證,或者做假證。
王寧攀就曾這么做過。
去年8月,按照身份證年齡剛剛14歲的他曾在QQ留言,自己在辦假證。而他的鄰居們也表示,王寧攀去年出去打工辦過假身份證。
不過,有些學生可以在父母帶領下進入正規工廠。15歲的小祥就是用這種方法在去年暑假進到位于廣州增城區新塘鎮上的一家做紙盒子的工廠,做搬運工。早上8點開始,到晚11點下班。
“那是真的累。”小祥說。不過兩個月,他賺了6000多元。
“同學們打暑假工的很多。”小祥說。
至雅公司一負責人也告訴新京報記者,“不可否認,暑假期間,小孩子沒地方去,在家里大人不放心,我們廠的家長帶孩子過來,不好拒絕。”
佛山南海區一政府官員也曾試探性詢問新京報記者:“不滿16周歲打暑假工違法嗎?”
王寧攀事件后,廣東省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禁止使用童工專項檢查,對非法使用童工“零容忍”。檢查重點為鎮街、家庭作坊、無證經營戶等企業,突出檢查勤工儉學、校企合作、見習實習等頂崗作業活動中變相使用童工情況。
“近期暫未有新增報告。”南海區委宣傳部相關負責人表示。
荒廢學業
“初三我不帶他們班,但有時候跟學校老師們去鎮上網吧找學生,能看到他。”
王寧攀初中二年級的班主任劉文罡,在自己的朋友圈和QQ空間都轉發了王寧攀去世的消息。
“我們一起為王寧攀同學默哀吧!”他寫道。
王寧攀曾是劉文罡最看重的學生之一。
“王寧攀當時是班里最小的,長得很可愛,很聰明,不愛說話,同學老師一看就很喜歡的那種學生。”劉文罡說。
最讓劉文罡滿意的,還是王寧攀在數理化方面展現出來的潛力。當時數學滿分120,王寧攀每次都考100分以上。
王寧攀初一時能考全年級前20名。劉文罡認為,只要王寧攀堅持下去,考上縣里三所重點高中完全沒問題。
劉文罡曾想重點培養王寧攀,為此曾專門囑咐王寧攀爸媽,記得幫他補補偏科的英語。
“王寧攀父母還是很重視他的學習的。”劉文罡說。
劉文罡記得,初二一開學,王寧攀媽媽曾來過學校,咨詢王寧攀的學習問題。
受英語影響,王寧攀總體成績開始下滑。不過,在劉文罡看來,英語并非王寧攀學業快速跌落的主因,“最要命的是網癮。”
“初三我不帶他們班,但有時候跟學校老師們去鎮上網吧找學生,能看到他。” 劉文罡說,很多學生一涉足網游,什么都顧不上了。“像毒癮一樣,戒不掉。”他說。他的學生從95后到00后,很多都因為網游荒廢了學業。
王寧攀最終沒能考上重點高中,不過,父母沒有放棄他。2013年7月,王寧攀父母為他交了1萬元的“代培費”,將他送進了省重點祁東一中。
他的高二班主任鄧瓊黎說,王寧攀家長還是很重視他的學習的。王寧攀高一和高二上學期,在外面租房子,媽媽陪讀,照顧他的生活。高二下半學期,因為王寧攀太愛玩游戲,“不聽話,他媽媽干脆撇下他南下打工了。”
王寧攀參加完高二會考后,再也沒在校園里出現。
留守與厭學
多名老師認為,除了網癮讓孩子們厭學,更重要的原因是父母都不在身邊。
在王寧攀南下打工“混社會”的同時,他曾經的老師們,仍在跟網吧里偷偷上網的學生們“打游擊”。
“這些孩子中,大多數都是留守兒童,父母不在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也看不住,老師們也不可能天天盯住他們,也盯不住,一不留神,他們就跑去了。”王寧攀曾經的初中班主任劉文罡,現在擔任祁東縣羅口町中學校長,他曾多次在半夜12點左右帶著學校老師們,去鎮上和學校周邊網吧找學生。
明明規定禁止未成年人進網吧,但他發現,很多網吧對學生都不管不問。
“他們就是指這些學生賺錢的,3元/小時,5元可包夜。”一位太和堂鎮中學教師告訴新京報記者。
5月3日中午,新京報記者在距離羅口町中學300多米的一個沒有顯示任何名稱的網吧看到,門口左側懸掛著一個臟得看不出圖案的布簾子,掀開布簾子,網吧負責人正躺在躺椅上玩手機,7個小學生坐在電腦前玩游戲。
羅口町中學教師向新京報記者表示,這家網吧開于四五年前,周邊除了羅口町中學,還有一所小學。剛開業時,去上網的幾乎全是中小學生。兩年前,羅口町中學整頓學生上網問題,對學生實行封閉式管理,漸漸地,網吧中學生少了,現在去上網的都是小學生。
在太和堂鎮另一家網吧里,門口掛著“實名制上網”的提示語,但是坐在電腦前玩游戲的,也多是中小學模樣的男孩。
“我們去看到的都是小孩子,他們從小沉迷游戲,看都看不住,網吧從沒受到相應監管,孩子們怎么可能想上學。”他坦言,每次去網吧,只能把自己的學生帶走,他沒有辦法強制帶走不是他班上的學生。
“學習沒意思,聽不懂,也學不會。”5月3日,在羅口町中學,4名初三學生向新京報記者表示,喜歡網游是他們幾乎共同的愛好。
劉文罡等多名老師都認為,除了把網癮看做孩子們不想上學的主要原因,“父母不在身邊”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我們去家訪,跟他們的爺爺奶奶根本無法溝通,我們跟老人都有代溝,何況孩子們?”老師周強說。
“80%的學生都表現出厭學情緒。”劉文罡作為中學校長,經常找學生聊天,他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厭學情緒彌漫校園,學生們在教室里坐不住,這已經是目前我們教學中面臨的最大問題。”附近另一所中學的教師說。
□新京報記者 孫瑞麗 廣東、湖南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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