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自述：對危險違章作業無法說不 保飯碗也賭運氣

　　貴州一煉鋼廠剛結束作業的工人走出工地。安全生產成為工人們最關心的問題。記者 王偉偉 攝

　　引子

　　對于安全生產領域的違章指揮和強令冒險作業，我國《勞動法》《安全生產法》賦予了勞動者說“不”的拒絕權。用人單位違章指揮、強令冒險作業，違背了“安全第一”的方針，侵犯了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是嚴重的違法行為。然而，實踐中，一些用人單位把拒絕違章指揮、強令冒險作業的勞動者視為不聽話、鬧事，而對其進行打擊報復，致使勞動者心存疑慮，不敢大膽行使法律賦予的權利。

　　法律不僅明確了勞動者的拒絕權，而且強調用人單位不得因勞動者對本單位安全生產工作提出批評、檢舉、控告或者拒絕違章指揮、強令冒險作業而降低其工資、福利待遇或者解除與其訂立的勞動合同。

　　“啥？拒絕權？”38歲的遼寧農民工李德澤先是一笑，接著說，“在高危行業干活的，本來找工作就難，再一拒絕，肯定會被人說成矯情，還能上哪兒找工作？”

　　來沈陽打工5年多的農民工李金富告訴自己“端人碗、服人管”。作為一個高空外墻廣告牌安裝、清洗、拆除的“蜘蛛人”，和李德澤一樣，李金富從來沒對違章指揮、強令冒險違章作業說過“不”。

　　根據國家《勞動合同法》《勞動法》《安全生產法》等相關規定，勞動者有權拒絕單位的違章指揮和強令冒險作業，從而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1月6日~7日，記者采訪了建筑、高空、煤礦等行業的18名勞動者，其中只有3人對危險作業表示過拒絕，并且合法權益并沒有得到保障。

　　無法拒絕

　　既要保飯碗，也在賭運氣

　　李德澤在建筑工地干了20年，為了搶工期，包工頭或多或少地會要求他違章作業。“來到了工地，我們就都知道有事故風險。誰也不想每天干活都提心吊膽的，可是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只能硬著頭皮去干。”李德澤說。

　　記者采訪的18名勞動者，雖然不知道具體哪些法律的哪些條款賦予了拒絕權，但是心里都認為，自己應當可以拒絕管理人員的違章指揮和強令冒險作業。然而，大部分勞動者迫于生存壓力，并不會用上這項權利。

　　有勞動者怕丟工作，也有勞動者在鋌而走險。“并不是為賺錢命都不要了，而是在賭運氣不發生事故。”46歲的建筑工人朱立輝說。

　　朱立輝告訴記者，有時候為了搶工期，在腳手架沒牢固、安全網沒安裝好的情況下，一些工頭會讓工人提前干活。雖然談不上強逼，但大家考慮到只要自己多加小心，發生事故的幾率還是很低的，因此大部分工人并不會拒絕操作。

　　煤礦井下工人王隆興雖然沒能強硬拒絕危險操作，但事后選擇了舉報。根據《勞動法》第56條，勞動者對危害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的行為，有權提出批評、檢舉和控告。不過，王隆興并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2015年11月的一次常規井下工作中，在井下作業面支護架沒有全部搭建完成的情況下，工段長為了搶工期，讓王隆興和工友們繼續掘進。

　　看著有塌方危險的作業面，王隆興不愿意向前邁一步，工友們也有些打怵。“等支護完了再掘進吧！”王隆興站出來對段長說。“怕死就別下井！”段長拋下這句話，催促他們趕快干活。面對可能丟了工作和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幾經掙扎后，王隆興和工友們拿起了工具繼續掘進。

　　由于實在害怕類似事情再次發生，事后，王隆興向安監部門舉報段長違章指揮。然而，他得到的安監部門的回復是：“沒發生安全生產事故，就沒有證據證明存在違章指揮行為。”

　　“太不合邏輯了，一定要出了事故后再去舉報嗎？沒發生事故就說我空口無憑，這樣的權利怎樣行使啊！”王隆興無奈地說。

　　權益受損

　　接連的不公與落空的補償

　　《安全生產法》第51條規定，生產經營單位不得因從業人員拒絕違章指揮、強令冒險作業而降低其工資、福利等待遇或者解除與其訂立的勞動合同。然而，勞動者由于處于弱勢地位，說“不”后還得顧慮是否保得住飯碗。

　　打好6個炮眼，裝藥后，隨著一聲巨響，4個炮眼炸開了，可剩下的兩個炮眼沒有任何動靜。等了15分鐘，煤礦工人吳凱的班長有些不耐煩，“沒爆的有可能是‘瞎炮’，不會炸了。”炮煙還沒有消散，班長就讓吳凱等人進入采煤作業面工作。

　　“要是炸了可怎么辦？我不去。”吳凱跟班長說道，其他幾個工友也直搖頭。班長呵斥道：“不聽指揮，這活還干不干了？”吳凱較了真兒，勸班長按規章工作，班長卻認為自己的權威被藐視了。僵持半個小時后，全班升井。

　　班長以吳凱違反了勞動紀律為由，扣除當天工資和當月獎金3000元。一周后，吳凱因為“工作能力不足”被調到了輔助崗位，還被分配了不少重活累活。實在忍不了后，吳凱離開了這家煤礦。

　　《勞動合同法》46條規定，用人單位違章指揮、強令冒險作業危及勞動者人身安全的，勞動者可以立即解除勞動合同，用人單位應當向勞動者支付經濟補償。

　　“公司說我主動解除勞動合同，沒有補償。”陳浩宇說。2015年3月，陳浩宇被派遣到沈陽一家清洗服務有限公司工作。近1年里，不僅高空作業的培訓課一天沒上，一個高空作業證也是大家輪著用，公司對工具的檢查也很少，陳浩宇總是擔心發生意外。2016年8月，陳浩宇在拒絕一次冒險拆卸廣告牌的工作后不干了，要求公司給予解除合同后的賠償。公司負責人先是同意了解除合同，隨后以陳浩宇自愿不干為由，拒絕支付經濟補償。陳浩宇找到勞動局投訴，但因沒有證據而無法維權。

　　如何撐腰

　　巡查警告不夠，嚴加處罰是真

　　“不知道哪些部門能管，管起來是否真的起作用，如果對違章指揮只是警告一下也沒什么意義”“吃點虧能忍則忍，舉報了也不一定能夠避免生產事故發生”“評先進、定獎金都是班長說了算，你去投訴班長給他‘穿小鞋’，還有好果子吃嗎”……在記者采訪的勞動者中，權益受到侵害后，他們大部分不知道該找哪些部門撐腰，或怕遭受打擊報復而不敢舉報。

　　《工會法》第33條規定，工會發現企業違章指揮、強令職工冒險作業，或者生產過程中發現事故隱患和職業危害，有權提出建議，督促并協助企業消除隱患和危害，企業應當及時研究答復和處理；發現危及職工生命安全的情況時，工會有權向企業建議組織職工撤離危險現場，企業必須立即作出處理。

　　據遼寧省總工會勞動保護部部長劉樹存介紹，遼寧省總工會在群眾安全生產監督上下了很大功夫。2015年8月開始，在省、市、縣(區)三級設立了工會安全生產群眾監督站，在私營企業和礦山、建筑等高危行業企業集聚的縣(市)區建立“工監總站-工監站-首席”安全生產群眾監督模式，充分發揮職工特別是安全生產群眾監督員的積極性，集中開展“查隱患、促整改、保安全”等活動，針對一般事故隱患和職業病危害及時督促整改，對重大事故隱患和嚴重職業病危害，要按照相關規定及時上報，跟蹤監督整改，對職工舉報的隱患經核查屬實應給予物質和精神獎勵。

　　劉樹存認為，要保護工人的生命安全，必須為工人創造真正安全的工作環境。除了加大巡查力度之外，只要查明存在違章指揮與強令工人冒險作業的事實，就要嚴加處罰，讓管理人員不敢違章指揮和強令工人冒險作業，這才是解決安全問題的有效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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