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一種有遠見的生活方式
您知道鸚哥嶺嗎?
它是目前海南省陸地面積最大的自然保護區。其主峰鸚哥嶺海拔1812米,是僅次于五指山的海南第二峰。
2004年,海南省政府批準成立鸚哥嶺自然保護區。這個保護區陸地面積50464公頃,區內分布著完整垂直的譜帶,在我國熱帶雨林生態系統保存上獨占鰲頭。
可別小看這群主峰山巔像鸚鵡嘴一樣的山脈,它是瓊島水塔,是海南島的生態核心,其生物物種是重要的種質資源,其森林與地形地貌一道影響著海南島的氣候。
2007年,27名大學生來到了鸚哥嶺,其中有2名博士、4名碩士、21名本科畢業生,他們是由海南省林業局面向全國高校招募來的,目的是要重建鸚哥嶺自然保護區工作站。
沉寂多年的鸚歌嶺從此熱鬧起來。一群朝氣蓬勃、有專業知識、致力于森林保護事業的大學生創造了奇跡。
鸚歌嶺有了歌聲
下飛機,坐汽車,走完平路走山路,盡管拐彎抹角的盤山路顛得人五臟六腑都要跳出嗓子眼,可山路兩邊青翠欲滴的層巒疊嶂著實讓人興奮。2007年10月,畢業于東北林業大學的劉磊就是懷著這樣的感受走進鸚哥嶺的。
“同學們,咱們站里租了兩間民房,女的一屋,男的一屋。”
聽鸚哥嶺自然保護區首任老站長周亞東這么一說,同來報到的27名大學生全傻了。周亞東把他們帶到山腳下一排破舊的平房前。屋里兩排木板,上面鋪著草席。“這就是家?!”6個女孩子幾乎同一時間喊出。“咱快鋪床吧,一會兒天黑了!”畢業于湖南農業大學園藝學院的許碧軍說。看伙伴們沒動,許碧軍又說:“想知道我為什么來保護區工作嗎?”
聽她這么一說,其他五個女孩子霎時來了精神。“我爸支持我,他說年輕時自己愛好打獵,捕殺過許多小動物,現在我的女兒做保護生態工作,這是老天爺有意讓我的女兒來替我贖罪,替我補償。”許碧軍一番話勾起了大家的心緒。
“是啊!我們為何而來?”坐在一邊托腮思索的王慧穎脫口而出。“要說我吧,純粹是為廖常樂而來。本來我在杭州一家銀行上班好好的,再說我也不是學林業的,就是因為受廖常樂影響,整天研究什么小鳥、青蛙的,弄得我也喜歡上了。”“哎呀,你是為愛情而來,好讓人羨慕,再苦你有精神安慰,而我還沒談男朋友,本來想得好天真,綠水青山中有白馬王子,可來這里一看,荒山野嶺!”從山西來的黃娟說著,眼淚嘩嘩地流。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談成男朋友,即使談成也注定兩地分居了!”許碧軍喃喃自語。
的確,這群大學生選擇了鸚哥嶺,就是選擇了寂寞,選擇了奉獻。這里距最近的白沙縣城30公里,而身為國家貧困縣的白沙,當時既沒有文化設施,也沒有像樣的商店,即使下山逛逛,又能有什么精神享受呢?
“開飯了!”門外一聲招呼,不一會兒,他們便圍坐在用火堆架起的大鍋旁。“孩子們,這周圍有6個鄉鎮,都是黎苗村寨,共有103個自然村,18000多人。這里的黎苗兄弟說是以種田為生,實際上就是種些橡膠,靠山吃山,打獵、砍伐……你們來任務重啊!在關愛森林的同時,還要想法幫這里的百姓致富!”
周亞東的一席話,像重錘一樣敲擊著大家。霎時,一股強烈的使命感、責任感油然而升。剛才還紛亂的心緒一下子安定了。“我們不會讓鸚哥嶺失望的!”大家不約而同地喊出聲。“咱們現在宣誓!”劉磊的號召大家立刻響應。“愛上鸚哥嶺,作為鸚哥嶺,奉獻鸚哥嶺,我們的理想、我們的抱負、我們的責任在鸚哥嶺!”背對雄壯連綿的群山,面朝蒼翠盡染的森林,27個熱血青年發出的誓言錚錚有聲。“我們把它譜上曲,作為我們的站歌吧!”不知誰嚷了一句,立刻博得共鳴。
從這一天起,鸚歌嶺有了歌聲。這歌聲鏗鏘有力,這歌聲真情無限。這支發自心底的歌開啟了這群大學生新的人生征程。
鸚哥嶺有了“檔案館”
到底鸚哥嶺有多少種植物?有多少種脊椎動物?鸚哥嶺有沒有動植物科學新種和我國新記錄種?這是擺在大學生們面前最直接的課題,也是鸚哥嶺自然保護區要完成的首要工作。
進山了!這天,大個子王合升左肩背著個帳蓬卷,右肩扛著一口鍋,后背上背著個行李包。他這是去做昆蟲分類記錄。這個云南農業大學的碩士生從小就有一個當科學家的夢。突然,樹梢上伸出一個蛇頭,王合升停住腳步,他知道蛇聽覺遲鈍,但嗅覺靈敏,只要發現動物,它便會撲上前去。王合升站在那里不動,僵持了足有60秒,蛇頭縮回去了。不一會兒,他覺得兩腿疼痛難忍,低頭一看,嚇了一跳,兩只褲腿上布滿了螞蟥。王合升抄起一條樹枝使勁地驅趕著螞蟥,拼命地跑……終于找到目標了,王合升聚精會神地做著記錄,天黑了,他架起了鍋,煮了點米飯,和著辣醬吃。凌晨4點,實在太困了,他支起帳蓬,鉆進去睡了一覺。為了做好觀察昆蟲記錄,他整整在山上住了5天。
沒有比發現科學新種更令人興奮的了。碩士生廖常樂是發現鸚歌嶺樹蛙第一人。那天,他在山上采集標本,忽然聽到水洼子里有怪叫聲,細聽,叫聲卻沒了。他轉身要走,怪叫聲又出現了。索性他不動了,站著靜靜等候。一個小時過去了,沒有動靜。第二天、第三天,廖常樂多次來到這個水洼子旁,均毫無收獲。直到第四天,他忽然在石頭板下面發現一只青蛙模樣的小東西。“是樹蛙!”廖常樂歡喜得喊出聲。他急忙把那小東西抓到手心里,連行李都顧不上扛,雀躍般地往山下跑。原來,他在中南林業大學讀研時就從資料中見到過樹蛙,想不到在鸚歌嶺讓自己找到了。從此,廖常樂對蛙類的觀察記錄里又多了一個新成員。
如果說上山作業風餐露宿,蚊蟲叮咬充滿艱辛,那么因山路崎嶇天氣無常造成的迷路更令人恐怖。從華南熱帶農業大學畢業的王云鵬就趕上一次這樣的驚險。一次他進山記錄植物物種,趕上山洪暴發,不一會兒,水沒過他的胸。他整整在水里趟了6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走到高處,突然霧氣蒙蒙,辨不出方向,他的鞋又陷進泥潭里,他索性光腳走,沒走多一會,腳底板疼痛難忍,原來,粗沙爛石把腳劃破了。他急中生智,把頭上的草帽撕成片,綁在兩腳上,整整走了一夜,終于摸索著回到了住地。大家一看,王云鵬簡直成了泥人。只見他的嘴里銜著那個珍貴的記錄本。
經過4年多努力,鸚哥嶺自然保護區工作站終于有了自己的“檔案館”。27名大學生記錄到維管束植物2197種,其中國家Ⅰ級保護植物有坡壘、海南蘇鐵、臺灣蘇鐵、伯樂樹4種;國家Ⅱ級植物保護有25種。記錄到脊椎動物431種,其中國家Ⅰ級保護動物有云豹、蟒蛇、海南山鷓鴣、海南灰孔雀雉4種,國家Ⅱ級動物保護45種。記錄到鸚哥嶺樹蛙等14種科學新種,還記錄到了輪葉三棱櫟等26個中國新記錄種,伯樂樹等178種海南新記錄種。
鸚哥嶺有了護林員
一個棘手的問題很快擺在這27個大學生面前:守山護林需要大批護林員,怎么辦?在省林業局的大力支持下,一個招募護林員的戰役在鸚哥嶺打響。
“讓我們放下砍刀、放下獵槍絕對不行!”
“甭說每月給幾百,就是給一萬也不干!”
“我們祖祖輩輩靠山吃山,這林子不也沒毀掉嗎?”
大學生們進村動員碰了一鼻子灰。“小伙子們,別氣餒,黎苗兄弟實誠,要想讓他們認這個理,先和他們喝酒!”
這么一指點,小伙子們茅塞頓開,他們湊錢買了幾十箱米酒。“原來這些有墨水的還挺實在,不來虛的!咱也該應了!”看這些小伙子強咽一碗碗酒,然后醉倒那難受樣兒,村民們終于松了口。
沒過幾天,出現了奇跡:鸚哥嶺自然保護區工作站的門前擺著一桿桿獵槍,一把把砍刀,足有200多人靜靜地等候在那里。“我們是來當護林員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劉磊認真地介紹說:“叔叔、哥哥們,咱們護林員的工資以及我們這些大學生們的工資是從海南省政府設立的生態公益林補償金里出的,現在每畝是5元,咱鸚哥嶺是80萬畝,每年有一筆經費。我們是1千元左右,護林員是600元左右。”
這天一下子招募了270多人。人是招募來了,怎么培訓呢?27個大學生決定在給他們講課培訓前,先和他們交朋友。于是27個人做了分工:每人包10戶。
這天,劉磊來到元門鄉紅星村王永研、王永另兩兄弟的家。他先走進王永研的家,只見家里四壁空空,床上鋪著張破席子,兩個孩子穿著破舊的衣服。再去王永另的家,一看更是寒酸,房子破、衣服破,除了點農具和做飯的家什外,什么都沒有。晚上,劉磊把他的伙伴們召集在一起,說了自己白天家訪的感受,結果大家也都有同感。“我想咱先幫幫他們,可指著咱捐不現實,咱能不能發動咱家鄉的親人,比如把咱們各家里不穿的衣服、物品什么的運來給他們。”沒等劉磊說完,大家一致叫好。很快,一包包衣服,一箱箱生活用品、學習用品運到了工作站。在省林業局的支持下,大學生們還為270位護林員訂制了工作服。“上課了!今天我先講鸚哥嶺的動植物資源,然后請萬沖鎮南盆苗村的王明仁講怎么認識蘭科植物。”聽劉磊這么一說,護林員們差點笑出聲:亂砍亂伐大王怎能當老師?原來,劉磊他們提前摸好底,有那么十來個護林員以前就是最有名的亂砍亂伐者,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們是“業務”最強者。劉磊他們提前做了這十來個人的工作,動員他們當老師。這招兒還真靈,這十來個人每人都認真備課,準備把最拿手的端出來。
從此,27個大學生和270個護林員緊緊地綁在了一起,他們一起守護和滋養著鸚哥嶺——用他們的心、用他們的情。
2010年,海南省政府將公益林補償資金由每畝5元提升為每畝20元,大學生們樂了,護林員們笑了,他們的工資也翻番了。
鸚哥嶺有了農業示范田
該怎樣幫助當地黎苗族百姓脫貧致富,這群大學生絞盡了腦汁。他們從網上得知貴州山區有個“稻鴨共育”模式,帶動了一方人致富。于是,王云鵬和幾個大學生專程去取經。回來后,他們選擇白沙縣高峰村委會下屬的一個自然村。這個村有16戶人家,96口人,每人平均0.2畝稻田。王云鵬領著這16家農戶,插秧,澆灌,當秧苗長到一定程度時,教他們在稻田放養鴨子。可農戶們說,沒錢買鴨苗,也不知道從哪里買。王云鵬和站里一商量,大學生們用自己的工資替農戶們買來了鴨苗。當年,收稻子,賣鴨子,農戶喜獲豐收。黎苗兄弟、阿叔阿嬸敲著鼓來站里答謝。
他們用黎語、苗語反復說:“布隆”、“米恭”(謝謝)。
從此,“稻鴨共育”在鸚歌嶺大面積推廣。農戶們在稻田里驕傲地插上“農業示范田”的牌子。接著大學生們又推廣林下經濟,在橡膠樹下種菜、種瓜、養雞,眼見著一年到頭手里都有錢了,靠上山砍樹賣錢的人越來越少了。
在下鄉進村巡訪中,大學生們發現,黎苗村寨家家戶戶沒有廁所,不僅如此,家家戶戶的豬也是散養,造成道邊、樹叢、甚至房前屋后骯臟不堪,四周惡臭撲鼻。“非要改變這一現狀不可!”在保護區每周的工作碰頭會上,香港大學專攻生態保育的博士陳輩樂的話擲地有聲。轉天,他請來河北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的專家一起下到黎苗村寨。經過周密的設計,出臺了舒適“旱廁”和“松軟豬圈”兩個方案。
“這是廁所嗎?比我家屋子還講究。環保的材料,合適的蹲坑,里邊鋪墊著雜草,用一次鋪一層,既防止惡臭擴散,又積攢下肥料。”南開鄉高峰村委會道銀村村民符清拉著陳輩樂的手興奮地說。讓他和農戶們感動的是:大學生們用本該發獎金的錢買了這些材料,原來,這些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不僅有本事,心眼也很好。
讓豬進圈,這是鸚哥嶺一帶黎苗同胞沒見過的事。當一個四四方方,實實在在的豬圈立在自己的家門口,又看到自家一只只滾瓜溜圓的小豬乖乖地在歇息時,黎苗族同胞樂了。一位黎族小伙子提議說:在豬圈上做個牌子吧,上面寫上‘鸚哥嶺舒適豬圈’,好讓外來游客看看。
令陳輩樂愁眉不展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鸚哥嶺魚類生態破壞嚴重,以致魚的種類越來越少。為此,陳輩樂一次次地與農戶們溝通。但始終沒有奏效。一次他又去一個黎族阿叔家。沒等他說完,那位大叔就捧出一壇米酒,“來,喝了,小伙子!”陳輩樂哪會喝酒,他剛要推托,那位大叔臉一沉說:“那設禁漁區的事沒商量。”陳輩樂豁出去了。一口氣把酒倒進肚子里,不一會,他只覺得天旋地轉。轉天那位大叔領著鄉親們來到了保護站。“談妥了,小伙子,我們決定在這里掛上禁漁區的牌子!”那位大叔邊說邊在一張紙上比劃著。陳輩樂興奮極了,他對這些黎族同胞說:“設禁漁區不是禁止咱們捕魚,在一些河段,我們會引進多種食用魚品種,保證讓咱們吃個夠!”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5年,這27名大學生一直堅守在鸚哥嶺。他們在深山密林生活和勞作,與青山為友,與綠水為伴,他們甘于寂寞,樂于奉獻,他們選擇了一種有遠見的生活方式。
令人高興的是,2010年,他們終于住上了省林業局為他們籌建的宿舍,同時擁有了工作站的辦公室。特別令他們感到鼓舞的是,海南省人民檢察院將干警的素質拓展訓練基地設在鸚哥嶺,同齡的朋友帶給他們無限的慰藉。檢察院的領導還向工作站贈送了音響設備和照相機。前不久,又傳出好消息:白沙縣委縣政府讓這些大學生們享受縣里“保障性住房”政策。目前,他們之中已有人辦理了買房手續,比如從河南來的王偉峰,買了房準備把媽媽、妹妹一起接來鸚哥嶺定居;許碧軍果然和愛人兩地分居,小倆口在事業上互相砥礪,平均一個月見一次面;王慧穎快當媽媽了,她和愛人廖常樂商量,馬上要出世的孩子,不管男女,在名字上一定要取上“鸚”字;劉磊被提拔為副站長,有了女朋友,也是中南林業大學的畢業生,現在也調到鸚哥嶺自然保護區工作。(光明日報記者 魏月蘅 王曉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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