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軍校中的 　海南人

　　晚年的周學而說起當年的戎馬生涯，還激情澎湃。 　　見習記者 　　陳元才攝

　　桂林保衛戰中戰火燃燒中的桂林

　　房間的報紙、資料分類整齊有序地堆放著，床上的枕頭、被褥，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疊放整潔井然。這是93歲老人周學而的居所，依然帶著半個多世紀前行軍的印跡。

　　1942年，瓊海嘉積人周學而報考黃埔軍校，進入軍校二分校18期7總隊學習。畢業后，加入國民黨七十九軍194師582團，先后參加了衡陽會戰、桂林會戰，殲滅不少日軍。解放后，周學而回到故鄉定居，曾任省政協委員，現為海南省黃埔軍校同學會會長。

　　回首往事風云，周學而慷慨地說：抗日勝利，黃埔將士功不可沒！我慶幸自己曾為國家民族而戰！

　　“到黃埔去！打日本鬼子去！”6月12日上午，推開瓊海嘉積鎮老人周學而的家門，這位93歲黃埔軍校18期學員，還忘不了年輕時的信念。

　　穿越日軍海上封鎖

　　報考黃埔軍校

　　“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主義須貫徹，紀律莫放松，預備作奮斗的先鋒。打條血路，引導被壓迫的民眾，攜著手，向前行，路不遠，莫要驚。親愛精誠，繼續永守，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p>

　　這首黃埔軍校校歌，老人至今仍然完整地記得。3年黃埔軍校生活，影響了老人整整一生，至今，周學而仍堅守著黃埔軍校的作息制度，早上6時起床，晚上10時睡覺。

　　“我的祖父周德鄉是個中醫，他一直堅持有錢不買田不買房，有錢要送子孫去讀書，更盼望我能夠去學中醫，長大后濟世救人?！痹谧娓傅闹С窒拢軐W而得以在海南瓊崖中學讀書，求學生涯直到日軍入侵，戛然而止，也打破了周德郷和周學而的夢想。

　　“1939年，日軍占領海南，隨后武力封鎖海面，不準海南人進出?！敝軐W而說，日本在海南燒殺搶掠，制造了許多慘案，這讓家中長輩惶惶不安。周學而身為周家長孫，是全家希望所在。在周德鄉的要求下，父親周文輝租了一艘木船，在冬天的一個夜晚，命周學而偷偷渡海，前往已遷到湛江的瓊崖中學繼續求學。

　　“木船剛走到海中央，漆黑中，突然看到日本軍艦遠遠而來。船老大立即把風帆降下來，吹滅船上的油燈，任船在海上漂浮、打轉。”周學而說，船上所有的人都不敢吭聲，直到日本軍艦離開后，才重新啟航，調整航向前往湛江。

　　到達湛江后不久，日本又打到湛江，學校被迫遷往韶關。重回學校不久的周學而接到校方通知，為避免目標太大被日軍發現，校方要求學生分散自行前往韶關報到。

　　“大家都是步行，腳上長滿了水泡，一天只能吃一碗飯，走了十多天，終于到了韶關?！敝軐W而說，到了韶關，稍稍安定下來。他拼命學習，只希望多學些本領，報效祖國。然而，在日軍的封鎖下，學校糧食緊缺，而海南被日軍占領，周學而也得不到家中救濟。學校放假后，食堂不開飯，獨自留校的周學而甚至都餓哭了。最后，他決定去吃學校后面糖廠種的甘蔗，靠吃甘蔗，周學而撿回了一條命。

　　1942年，周學而高中畢業。因為戰亂，他找不到工作，又回不了家鄉?！拔覀儸F在這種困境，都是日本人造成的。到黃埔去，去打日本！”這是國破家亡的切膚之痛，周學而邀集了幾個要好的老鄉（王嚴超、王億濃、胡贊朝），決定報考黃埔軍校。

　　“我們四個人都考上了，而那一批也有很多海南籍的學員?！敝軐W而至今仍記得，和他同批上黃埔軍校的海南老鄉共有100多人。

　　艱苦的軍校生活

　　吃飯限時五分鐘

　　被黃埔軍校錄取后，周學而首先進入伍生團在長沙受訓，同去報考的三位老鄉被分到了不同隊學習，直到后來上戰場后相遇。

　　“受訓不到五天，長沙第二次會戰爆發，入伍生團被要求上前線?！蹦菚r，周學而連怎么開槍都不會，更別提什么軍事知識、戰術了。部分入伍生團學員向蔣介石反映情況，蔣介石發話要求保護好學生，于是，周學而和同學一起又轉入后方繼續受訓。長沙二次會戰取得勝利，極大地鼓舞了周學而等黃埔新學員，隨后，長沙三次會戰打響，接受了短期訓練的周學而和同學一道，奉命駐守長江西岸，一旦日軍長驅直入，要阻截日軍打過長江。

　　“第三次長沙大會戰很快取勝。我們學生兵雖然沒放一槍一彈，卻信心大增?！敝軐W而說，戰爭讓學員們更加明白了現代軍事和武裝力量的重要，大家在入伍生團的訓練更加認真更加刻苦。

　　“上午上文化課和軍事課，下午野外訓練?！避娦Ｉ钇D苦非常，戰爭年代，物資極為匱乏，學校每天開兩頓飯，每天定額1斤米飯，菜很簡單，基本上沒有肉吃，規定吃飯時間只有5分鐘。當天中午，記者和周老一起吃飯，發現他雖然是九十高齡，吃飯依然很快，呼啦呼啦幾分鐘就搞定了。

　　周老記得，畢業那年是最辛苦的一年。所有學生轉入野外實戰訓練?！安还芄物L下雨，不管前面是深坑、水塘，還是荊棘、叢林，只要教導員一聲令下后，我們都得往前沖。逢山過山、逢水過水，多復雜的地形都得往前沖?！?/p>

　　周學而說，畢業那年，軍事訓練加強了，各種軍事器材的使用，刺刀的拼殺，還有各種戰術的打法等等，軍校老師傾囊相授。“軍校老師和同學們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敝軐W而至今記得他的隊長吳沉毅（湖南安化人），要求他們必須拼死學習，平時多流一身汗，戰時少流一滴血。

　　“進入軍校后，我們都謹記了一條校訓：貪生怕死勿入校門！”周學而說，隊長在教授《步兵操典》時，也反復強調“必死不死，幸生不生”，就是戰場上，如果抱定“必死”的決心，反而會因為作戰勇猛幸存下來，如果總是害怕死亡，則更容易死亡。

　　如今，雖已遠去了戰火硝煙，周老平靜幸福地享受晚年生活。無情的時光，消耗了老人過往青春激蕩、熱血沸騰的生命，也荒疏了不少記憶。然而，3年黃埔軍校，仍是老人生命中最不可磨滅的印記。他說，是黃埔軍校錘煉了他堅毅的性格，也是黃埔軍校打磨掉他求取功名利祿之心。此后，他經歷多次戰爭、“文革”又遭遇不公平對待，人生大起大落，沉沉浮浮，他都能等閑視之。

　　衡陽桂林會戰殲敵無數

　　1944年，日軍攻占長沙后向衡陽進犯，周學而所在部奉命保衛衡陽，展開了衡陽會戰?！昂怅枙饛?944年6月下旬開始，直到8月7日淪陷，整整打了四十天?！被貞?0年前那場戰爭，慘烈的場面仍歷歷在目。

　　周學而告訴記者，衡陽會戰開始不久，582團傷亡很大，迫擊炮排長陣亡，只剩十多名士兵和兩門八二迫擊炮，周學而臨危受命，從后方調往前線，接任迫擊炮排排長職務。

　　“我那時初上戰場，對炮排的人員和戰斗情況都不熟悉，心理壓力很大。”周學而說，初上戰場，他心里還是害怕的，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戰爭，怕不會打，怕打不贏。隨著沙場歷練，他迅速成長為一名英勇的戰士。?

　　是年七月下旬，582團奉命發起全線反攻。在戰場上，他和老鄉王嚴超相遇，兩人互相交換了家庭詳細地址、父母姓名，相互約定，不管誰戰死，都要通知對方家人，同時幫助對方照顧家人。

　　“高地上，廝殺聲、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響成一片，戰友們前赴后繼地倒下，身邊鮮血流淌?！比欢?，激戰四十天，幾近彈盡糧絕，甚至連七十九軍軍長王甲本都在與日軍的肉搏中英勇犧牲了，但衡陽還是陷落。

　　傷亡慘重，依然不能取勝，戰士們沉痛的心情難以言說?！皼]有人落淚，戰爭不相信眼淚，也來不及去悲傷?！敝軐W而說，衡陽會戰結束后，他又和部隊趕往桂林，打響了桂林保衛戰。戰役中，他指揮迫擊炮排，準確地摧毀躲在山洞中的日軍重機關槍陣地，確保了桂林保衛戰的勝利，我方將士一鼓作氣攻入敵陣地，殺得殘余日軍四處逃竄。

　　“桂林保衛戰苦戰七晝夜，官兵缺糧缺藥缺子彈，山坡上的地瓜都被激戰的官兵扒來生吃了?！敝軐W而還特意賦詩一首紀念他參加的兩次會戰：“衡陽摧敵寇，再向東安沖。戰鼓頻催敵，殲倭奏偉功。松江戰七夜，臨桂炮千隆。浴血連三月，免酬報國衷?！?/p>

　　烽火連天、熱血報國的歲月，濃縮在短短40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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