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吃喝為名，迎來送往

　　柳營：作家，著有《水妖的聲音》、《窗口的男人》、《水盆里的鏡子》、《梁山伯與祝英臺》、《樹鬼》等。

　　父親飯后會壓我們紅包，一改平日的粗暴。母親在這一天，可以是個不用干活的公主。

　　紐約的凌晨六點，是城市蘇醒的時間，早起工作的人開始從地鐵里蜂擁而出。

　　此時是浙西龍游的晚上六點，是農歷新年前一個普通夜晚的開始，早歸的親人，正準備聚在一起吃晚飯。

　　憶起小時候的年，掃塵土、貼春聯、年夜飯、拜年、舞獅子，父母做好花生糖、凍米糖和芝麻糖、豬油發糕、蔥花饅頭、粽子、年糕以及其它各種吃食。它是一場盛大的宴會，在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如約而至。

　　那時候沒有手機，甚至不太有電視，走訪親友，除了清聊，就是吃喝。這個過程中，道出家長里短、前恩后怨，有抱拳言歡，也有出口傷人，甚至舉起板凳擊人。

　　通常，家族里日累月積的事，也會在這個節里，請來長輩，以吃喝為名，借以解決各種爭端，關于養老、兄弟分房、鄰里分地、各家墻角邊界、種種雞毛蒜皮，小肚雞腸，與酒肉一起端上桌面，吵吵鬧鬧，大打出手，也有各退一步，強忍隱讓。

　　婆家娘家，姑嫂妯娌，叔伯姨嬸，七姑八婆……前后拜年次序，迎來送往，禮物輕薄，日常開消，有錢雄起，無錢強扮門面，所有各種內在關系，紛涌而來。

　　《紅樓夢》第五章中，秦氏帶賈寶玉去到一間上房，房內有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春節，是對世事人情的一次集體呈現，可以借此洞明練達成內心的文章。聰明者練成精，愚笨者繼續享受愚笨。人情世故，在這節日里，無比茂盛繁華。

　　小孩的世界，除了吃穿，還有沒天沒地的玩樂，傻里傻氣地跟在父母后面看七姑八姨的各種表情臉色，半懂不懂。第二天又被父母拖去別家拜年，這里一頓那里一頓，一個年很快就過完了。

　　平時在艱難日子里常有脾氣發作的父母，在年里顯出難得的恩愛模樣，對孩子們也異常耐心溫和。父親飯后會壓我們紅包，說讓人驚訝的祝福的話，眼角帶笑，一改平日里的粗暴。他甚至會帶我們放鞭炮，像孩子一樣傻笑。大年初一，我們可以賴床，連母親也可以這樣，新年第一天，男人起來開門點灶放鞭炮迎春。母親在這一天，可以是個不用干活的公主。她將三個孩子精心打扮一番，自己也穿上新衣，梳了美麗的辮子，指示她的男人在廚房忙碌。

　　年的味道仍然留在家里，留在母親的氣息里。在這異國他鄉的寒冷冬日，更加想念有父母在身邊的年的氣息。 2015年1月9日 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