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全家福里的上海人家
插圖/顧汀汀
進照相館拍全家福,是一件很有儀式感的事情。
想想看,全體家庭成員盛裝打扮,齊聚照相館,在攝影師的引導下,互相緊挨著面露微笑,期待留下最溫馨的瞬間。這樣的場面可不經常有。
所以,過去上海人拍全家福,要么是春節闔家團聚的時候,要么是有親人即將遠行的時候……總之,每一張照片都有著特殊的意義。
我們收集了四個普通上海家庭的全家福。它們分別拍攝于不同的年代,有著不同的拍攝緣由,個人、家庭和時代的變遷都濃縮在了這一張張照片里。
這些全家福照片分別拍攝于不同的年代,有著不同的拍攝緣由,個人、家庭和時代的變遷都濃縮在了其中。
媽媽帶我們去拍照,寄給馬來西亞的親戚
受訪者:張崇信,男,73歲
圖片說明:1953年,馮瑞珍一個人帶著七個孩子,拍下了這張全家福。
1953年,馮瑞珍一個人帶著七個孩子,拍下了這張全家福。
照片是準備寄給亡夫的親戚的。盡管才43歲,她的人生中卻已經歷了足夠多的起起落落。
她原本出生在無錫農村。14歲時,在當地教會的幫助下,得以前往蘇州念書,隨后又來到上海的護士學校學習。畢業后,她進入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西人隔離醫院工作,在那里認識了后來的丈夫張化民。
張化民從小在馬來西亞沙巴長大,年輕時為了逃婚回到國內,進入李鴻章創辦的天津北洋海軍醫學堂,之后赴英國留學。學成之后,他再次回國,來到馮瑞珍所在的那家醫院擔任醫生。
1940年,只身在上海闖蕩的兩個人結婚了。“我的父親母親一個是歸國華僑,一個是農村婦女。如果不是在那個中國劇烈轉變的時期,如果不是在上海,他們的人生軌跡可能不會有交集。”兒子張崇信說。
結婚時,張化民帶著和前妻所生的四個女兒,而馮瑞珍帶著姐姐、姐夫去世后留下的三個孩子。隨著他們倆的三個孩子先后出生,家中人丁興旺。好在身為醫生,張化民有著頗為體面的收入,一家人過著中產階級的生活。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1947年底,張化民患上肝硬化病倒了。一年半以后,撒手人寰。那段時間,家庭的重擔全部落在了馮瑞珍身上。“我爸爸生病的時候,家里幾乎吃光當光賣光。你想想看,一個女人沒有收入,還要照顧十個未成年的小囡,這個壓力有多大?”張崇信說。
解放后,馮瑞珍重新回到醫院工作,依靠當護士的收入苦苦支撐著一家人的生活,過了好幾年才慢慢緩過氣來。恰好此時,丈夫在馬來西亞的親戚和她聯系上了。趁著外地念大學的大女兒、二女兒回來過寒假的機會,馮瑞珍帶著張家的七個兒女拍了這張全家福。
照片上,她的目光里透著堅毅。“媽媽當時有很強的成就感。”張崇信說,“她拍這張照片是要給爸爸那邊的親戚有個交待:你看,我把孩子們照顧得好好的,把這個家撐起來了。”
照片拍得光鮮,但也有沒被拍到的細節。“其實你不曉得,我穿的皮鞋太舊了,都被我踢得發毛了。”張崇信說,他就是照片上前排最左邊的那個小男孩。
對于馮瑞珍一家來說,這張照片彌足珍貴。“從那以后,我們一家人幾乎再沒有全部團聚過。”張崇信說,“因為在這么困難的條件下,我媽媽仍然把九個孩子培養成了大學生,畢業后分配到不同的城市去工作了。”
四世同堂,全家福要抓緊拍
受訪者:俞穎杰,男,35歲
圖片說明:俞家的四世同堂全家福
圖片說明:上世紀60年代初,俞家一家五口的全家福。
圖片說明:1970年,兒女初長成,全家福上少了參軍去的小兒子。
圖片說明:1982年,一家人終于團聚了,兒女們成家立業,還添了第三代。
俞穎杰知道,從父親孩提時代開始,俞家就一直有拍全家福的傳統。
他自己出現在了1982年的那張全家福上,被“阿娘”(奶奶)抱在手里。“聽大伯伯講,當時阿拉爺(我爸爸)從東北當兵回來了,在安徽插隊落戶的嬢嬢(姑姑)也回來了。全家團圓,大家結婚有了第三代,所以一道拍了這張照片。”
照片上,大家穿著那個年代最正式的服裝——中山裝。俞穎杰說:“阿拉大伯伯、爸爸跟嬢嬢正好分別是‘工農兵’,非常有時代特點。”
在俞穎杰的印象里,小時候每個周末,爸爸、伯伯和嬢嬢都會帶著各自的小家庭到阿娘家里聚會,大家庭的氣氛很濃郁。“阿娘住在泰興路、新閘路的福康里。阿拉住在醫學院路,爸媽一人一部腳踏車,帶我過去。”他說。
一大家人吃好午飯,小孩統統睡午覺,大人們便偷閑去逛附近的南京路。“阿拉小孩有淘伴了,睏醒了就把玩具放在門口白相扮家家,或者在弄堂里竄來竄去,敲人家門。”俞穎杰說,“我記得弄堂里老鬧猛的。阿拉上頭住的是畫家湯兆基,隔壁人家姓沈,是茅盾的親眷。”
童年記憶尚未忘卻,轉眼間,俞家的第三代已長大成人,爺爺、阿娘抱重孫了。最近,全家老老小小一齊出動,回到老宅附近,做了一件事:再拍一張全家福。俞穎杰說:“阿拉現在是四世同堂,拍照也要抓緊辰光了。”
兄弟姐妹走四方,探親回家拍張照
受訪者:顧偉中,女,69歲
圖片說明:1970年,顧偉中(后排右二)一家拍攝的全家福。
“看到胸前戴的像章,儂就曉得這是啥年代拍的了。”前不久,顧偉中找出了一張1970年秋天拍的全家福。從照片上人的穿著打扮,可以感受到濃濃的時代印記。
當時她還是知青,在崇明農場工作。她回憶說,這張照片應該是回來探親,為了紀念闔家團圓而拍的。
去崇明農場,是她主動要求的。因為1968年,她和弟弟同時面臨著畢業分配問題。“阿拉兩個一個高中畢業,一個初中畢業。按照政策,肯定要一工一農。”她是這樣考慮的,“我是阿姐,總歸讓弟弟留在上海。”
她思忖自己走得早,還算比較明智。“儂假使捱著不去,后頭就要到黑龍江、云南去了。到崇明畢竟是進農場,不管哪能有18塊工鈿(工資),自己的生活可以負擔了。”
在顧偉中的印象里,80年代以后,全家人就很少特意進照相館拍照了。也難怪,全家福意味著闔家團圓。每當有親人遠行,或是回來團聚的時候,人們才更容易想到拍攝這樣一種有儀式感的照片。
她手邊還有幾張家庭照片,也是六七十年代在照相館拍攝的。其中有一張是和大家庭里的表兄妹,專為“復刻”兒時照片而拍的。
“阿拉表兄妹從小一道長大,住在爺爺造的石庫門房子里廂。小辰光,爸爸領阿拉最大的七個小孩,在人民公園拍過一張照片。”她說。
照片上的表兄妹們和顧偉中一樣奔走四方。“有個表妹跟我一道去崇明農場。一個表弟支援小三線建設,去了安徽。還有一個表弟68屆初中畢業,到云南插隊落戶去了。”1969年春節,趁大家回滬探親的機會,在照相館里又“復刻”了一張童年照。
周阿姨的心愿
受訪者:周美麗,女,66歲
圖片說明:1994年拍攝的全家福,周美麗為中間一排右五。
66歲的周美麗有個心愿,那就是把全家人聚到一起,再拍一張全家福。
她一直珍藏著22年前拍的那張全家福。“正月十二拍的。”她記得拍照的日子,“臨時想起來,上半日(上午)決定,下半日(下午)就拍好了。”
那年母親84歲了,正月十五是她的生日。“阿拉兄弟姊妹七個人,我最小,上頭有四個阿哥,兩個阿姐。我8歲辰光爸爸就過世了。姆媽跟大阿哥、大阿姐把阿拉帶大,老不容易的。”周美麗說。
春節是難得家庭團聚的日子。過去,上海人哪家沒有一兩個子女在外地呢?“當時,小阿哥已經從黑龍江回來了。我插隊落戶去安徽,留在那邊工作,春節是回來探親的。二阿哥在四川搞地質勘探工作,那年他女兒娟娟剛剛養好小囡,帶了老公、小孩到上海來。”
正月十二那天,周美麗在姆媽家,跟大侄女聊起來:娟娟難得來一趟,過好年就要走了。姆媽八十幾歲了,將來碰頭機會老少的。她馬上過生日了,不如大家拍照留個紀念吧?
“阿拉兩個一拍即合,快點去喊這個喊那個,老激動的。”周美麗回憶說,“有的是打公用電話喊的,有的是特意跑過去喊的。半天辰光基本上都來了,就是噶快。因為阿拉兄弟姊妹關系比較好,又正好是過年辰光,一喊就喊到了。”
那張全家福拍完沒多久,在安徽待了26年的周美麗終于回到了上海。“其實我在那邊工作蠻好的。但是柏萬青不是一直講嗎?她已經做到副縣長了,也要回上海。就是這種情況。”
母親87歲的時候去世了。這些年里,周美麗時常會把那張全家福拿出來看看。照片上,祖孫三代二十九口人濟濟一堂。“每趟看到這張照片,我會想起來老多事情。”她說,“我有多種情結在里廂,跟姆媽的情結,跟阿哥、阿姐的情結,跟下一代的情結……我在安徽,姆媽過來跟我生活了交關(很多)辰光,幾個阿哥也經常來看我,幫了我交關忙。所以我蠻看重這個家庭的,一直想再拍一張全家福。”
只是如今,要把大家全部召集起來,并不容易。“姆媽在的辰光,她是主心骨,阿拉等于只有一家人家。現在姆媽不在了,阿拉自己的小孩全部成家立業了,拍這張全家福,等于是要把許多家人家喊過來。”小阿哥道出了家庭結構的變化。
阿哥們給小阿妹周美麗支招:索性讓小輩出面張羅。“我兒子在下一代當中總算還有點號召力。他一個個電話打過去:儂是不是阿拉周家門的子孫?這么一講,大家都去了。”三阿哥說。
這一次拍全家福,大阿哥坐在了中間的位置。“阿拉爺過世的辰光,姆媽沒有工作,都是靠大阿哥一邊讀書,一邊養阿拉。”周美麗說,“大阿哥今年85歲了,身體不大好。問過他幾次,他堅持說要拍。那天是幾個人把他抬到照相館的。他相當于阿拉的家長。”
相隔22年,兩張全家福記錄了一個大家庭的變化。
?
?
相關鏈接:
拍張全家福 留最美瞬間?
·凡注明來源為“海口網”的所有文字、圖片、音視頻、美術設計等作品,版權均屬海口網所有。未經本網書面授權,不得進行一切形式的下載、轉載或建立鏡像。
·凡注明為其它來源的信息,均轉載自其它媒體,轉載目的在于傳遞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
m.yinhu3.com AllRights Reserved
海口網版權所有 未經書面許可不得復制或轉載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46120210010 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電話: 0898—66822333 舉報郵箱:jb66822333@163.com 瓊ICP備2023008284號-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