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多歲的日本學者15年24次自費來瓊搜集日本侵瓊證據

　　佐藤正人：我的使命還未完成

　　佐藤正人收集的日軍侵瓊資料。 　　陳蔚林 攝

　　佐藤正人近日在東方東河鎮舊村原日軍大型木材采伐場鐵路橋橋墩遺址，拍照取證。邢越 攝

　佐藤正人在澄邁美合抗日根據地紀念碑前的留影。 　　邢越 攝　

　　近20余年，一批又一批中外學者奔赴瓊島，走訪調查曾慘遭日軍血洗的村莊，收集人證物證，力求讓日軍侵瓊歷史得以真實復原。來自日本學者佐藤正人就是其中之一。近日，佐藤正人在海南籍翻譯邢越的陪同下，再度環海南行走，取得新的收獲。11月3日，海南日報記者對佐藤先生進行了獨家采訪。

　　10月20日抵達海南，21至22日走訪文昌新橋、大頂日軍炮樓據點，23日走訪臨高樂豪村調查日軍燒殺十余村真相，27日到達東方旦場村，和村民代表交流建立日軍屠殺93村民紀念碑情況，并再次捐出在日本募捐到的18.4萬日元……每次來瓊，佐藤正人先生的時間總是排得滿滿當當。

　　這是他第24次自費來瓊搜集日軍侵瓊史料。盡管每次都會在海南各地停留2周至1月之久，佐藤卻從未游覽過天涯海角等海南風景名勝，對他而言，還有更多使命要去完成。

　　15年24次自費來瓊取證

　　海口一棟處于偏僻街道里，每日房價不到百元的小旅館就是佐藤先生此行的駐地。他與同行的日本大阪產業大學經濟學教授齊藤日出治同住，桌上、地下堆滿了他們四處收集而來的日軍侵瓊史料，本就狹窄的房間顯得更加擁擠。

　　翻譯邢越告訴記者，24次來瓊考證日軍侵瓊歷史都是佐藤個人出資，因此總是挑選最便宜的酒店入住，乘坐公交車、三輪車等交通工具，吃喝也從不講究。

　　佐藤正人是日本國朝鮮史研究所的學者，他的工作是將英文版的歷史、經濟類資料翻譯成日文。1998年，他加入一個名為“查明紀州礦山事實真相自治會”的日本民間組織后，才開始對日本侵略亞洲的歷史進行研究。

　　同年，他為調查日本在朝鮮進行殖民統治期間，將朝鮮勞工帶到海南三亞的田獨、石碌等地鐵礦勞作并虐殺的歷史事實，隨自治會的同仁金靜美第一次來到了海南島。

　　“來之前聽說有一套書叫《鐵蹄下的腥風血雨———日軍侵瓊罪行實錄》，里面記載了朝鮮勞工在瓊期間被虐殺的歷史。”于是，求知若渴的佐藤剛下飛機就馬不停蹄地前往書店買下了這套書，“讀著讀著，我發現日軍在侵瓊期間，對朝鮮勞工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給海南民眾留下的更是不可磨滅的傷害。”

　　經他查閱，海南對日本侵瓊歷史記載還存在許多缺漏，不少事實更已經被時間掩蓋。“日本人在海南做了什么？”他給自己拋出了這個問題，并決心沿著書中的線索，重走日軍侵瓊之路，去填補、復原這些真相。從此，佐藤開始了他的歷史復原之旅。

　　15年里，他先后走訪了數百個村莊，拜訪了數百名親歷日軍侵瓊歷史的海南老人，拍攝了大量珍貴的照片，并將所收集的資料制作成《海南島月塘村虐殺》、《日本占領下的海南島》等珍貴文字、影視資料在中日兩國刊登、公映，甚至曾經高舉橫幅支持8名前往日本大阪狀告侵華日軍的海南慰安婦……

　　他不止一次笑稱自己被當成“日本人中的反動派”，許多計劃中的活動也因受到日本右翼分子的阻撓而無法成行。然而，他依然默默堅守著這份充滿勇氣與正義的事業。

　　對海南曾經的苦難感同身受

　　“當時我是一個僅5歲的孩童，被刺5刀，不省人事……醒來時，我全身是血，躺在母親燒焦的尸體旁邊。”這段文字出自文昌市新橋鎮昌美村村民魏學策所寫的《憶九·廿二慘案———控告日本侵略者的三光政策》，是佐藤剛剛得到的一份重要資料。

　　佐藤介紹，日本侵瓊期間，海南農民文化水平有限，他們大多采用編寫民歌、家史的方式來記載這段屈辱的歷史。而他一次一次來瓊，就是為了獲取這些寶貴的資料，并將它們翻譯、刊發，傳播至日本民間。

　　10月27日，魏學策來到與佐藤約定的茶館，還未落座，這位年過八旬的老人便已淚流滿面。他緊緊攥著這份凝結著血淚的文書，哽咽著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佐藤也紅了眼眶，靜靜陪伴。

　　1943年9月22日，日軍血洗了朱村、魏村兩個村莊，殺害村民50余人。魏學策的母親、伯母及姐姐被拋進熊熊烈火活活燒死。此后漫長的70年中，竟無人問及此事。直至今年8月1日，魏學策才用顫抖的手，提筆寫下了這份“控告書”。

　　“我就要死了，可沒有人問過我，當年我經歷了怎樣的慘劇。”握著佐藤的手，魏學策老淚縱橫，“雖然你是日本人，但我還是感激你，愿意代我將真相公諸于世，為我慘遭殺害的家人爭取一份遲來的道歉。”

　　但也有些時候，佐藤的探訪并不被歡迎。2006年，他探訪瓊海市長仙村，在多次誠懇表明來意之后，受訪的老人仍只留下一句“我不想和日本人說話”便拂袖而去。這樣的經歷佐藤已數不勝數。

　　“中國人如何憎恨日本人也不為過。”佐藤說，每每面對誤解、抵觸甚至呵斥，他心中涌動的是對戰爭親歷者深切的同情和揮之不去的愧疚，“我走過田獨、石碌、八所等地的萬人坑，目睹數以萬計慘遭日本虐殺的海南人的遺骨，對話曾經遭受日軍性暴力摧殘的海南慰安婦……越了解日軍侵瓊歷史，我對海南曾經的苦難就越是感同身受。”

　　期盼海南成為第二故鄉

　　2005年1月，佐藤在海南大學舉行《日軍占領下的海南島》學術報告會，與現場學生進行了一個小時的對話交流。期間，有學生提問佐藤，認為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日本人。佐藤說，他以一名普通日本人的身份來尋求歷史真相，“希望自己是好的日本人”。

　　時隔8年之久，當記者再次問到同樣的問題，他依然堅持這個答案———我還是想做一個好的日本人。何為“好的日本人”，這次佐藤給出了更詳細的闡釋。

　　“如果他對日本整個對外擴張侵略歷史有充分了解，并試圖努力讓日本政府承認戰爭犯罪事實，對受害國、受害者進行謝罪和賠償，對施暴者實行懲罰，那么他就是一個‘好的日本人’。”佐藤說，遺憾的是，在日本右翼勢力的影響下，當下的日本年輕人難以獲知歷史真相，大多數健在的日本老兵也不愿出面揭露歷史真相，“‘好的日本人’還太少太少。”

　　對于海南，佐藤有著十分復雜的情感。15年間，他連年來訪從無中斷，沿著日軍侵瓊路線幾乎走遍了海南的市縣鄉村，可以說，海南是他除日本之外最為熟悉的地方。在他心里，海南風光秀麗、環境養人，海南民眾也溫柔、正直而善良，但他卻始終無法將海南當成自己的“第二故鄉”。

　　據不完全統計，日軍侵占海南6年多期間，共殺害海南抗日軍民20余萬人，加上濫征繁重勞役民工和戰爭造成的種種禍害，全島非正常死亡人數達40余萬，占當時總人口數的五分之一。海南島遭受了空前浩劫。

　　“當年日本在海南犯下了滔天罪行，至今沒有好好向海南人民謝罪。我是日本人，心中充滿了愧疚和自卑，沒有資格親近海南。”說到這里，佐藤流露出些許難過的神情，但很快被微笑取代，“有一天‘好的日本人’越來越多，那時我就有底氣讓海南接受我了。”

　　生命的長度有限，而真理的尋求永無止境。令佐藤痛心的是，還有太多歷史仍在塵封之中，而不少歷史遺址因為沒有得到保護而不斷被破壞，年邁的歷史見證者也陸續離世。望向那三本被無數次翻看后封面斑駁不堪、頁面泛黃起毛的《鐵蹄下的腥風血雨———日軍侵瓊罪行實錄》，年過古稀的佐藤發出了一聲嘆息。